南方周末“转身者”专栏——梁文道

 

梁文道:去做一些在今天该做的事情...

这是最近道长接受
南方周末的视频采访
今天在这里分享
南方周末“转身者”专栏梁文道
视频
南周专访#转身者#|No.3 梁文道

所谓的勇气,是你很清晰这个抉择做下去之后,你可能会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但是你经过充分的计算,对现实的掌握,你仍然选择要走这样一条路。                                  ——[看理想]策划人|梁文道

在视频节目《一千零一夜》里,梁文道连讲了三期《老人与海》。他选择了最有争议的李继宏译本。

李继宏曾批评前辈的译作,出版方也高调宣传他的译作为“迄今为止最优秀译本”,这引得豆瓣网友发起“一星运动”——把李继宏译的书都打上一颗星。

“大家都很讨厌他,骂他,但我必须很诚实地告诉大家,我真的觉得李继宏的译本是目前为止比较忠实的一个版本。”梁文道读过七八种中译《老人与海》,最近一本由老友杨照翻译。“得罪”老友,他坚持自己的选择。

《一千零一夜》让梁文道实现了一些“执念”,也让他找回一丝在电台工作的感觉。从天桥到庙口,车辆来来往往,他抱着一本书,边走边说。路上的行人,都不相识。但仿佛,你在说给他听。这种“独特的亲密性”,做电视时是没有的。

但这次,他想做些和电台、电视都不一样的事情,甚至和“自媒体”也不一样:“我不是一个人,召集粉丝过来,形成粉丝经济。而是一群人因着相同的理念聚集在一起,分享价值、观念、文化和品位,让中国的文化更丰满一些。”



1“ 年轻的时候,做人不需要太多勇气”



Q:从年少反叛,到理性清醒,转变何以发生?A:年轻时的反叛不需要勇气,只是一种任性和冲动。慢慢认识到,勇气是当你很清晰这个抉择做下去之后,可能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而你依然去做。



梁文道不喜欢回顾自己的过去,不过,有朋友告诉梁文道,他20年前写的东西比现在好多了。那会儿文章信息密度很高,他估计大家读起来很辛苦。每写2000字的文章,他准备的材料至少够写10000字。

为什么?“心虚”。

当时,香港文化圈里正流行笔仗。笔仗基本没什么胜败可言,但能给人快感。17岁向《信报》投稿,梁文道开始写作生涯。稿子内容他已经记不清楚,好像就在骂人。他不满意《信报》评论家的文章,直接写评论回应。过了两个礼拜,稿子刊登了。

梁文道记得打笔仗时的年少轻狂:“把自己摆得很高,谁都瞧不上,任何人驳斥你,你都觉得这人一定是傻蛋。”因此在香港,他骂了许多人,甚至还因为骂人交了要好的朋友。

“大家其实喜欢过瘾,说话就是为了爽。”这其实很简单,梁文道能举出很多例子,“比如这部电影,我看都没看,只要看那个导演是谁,就知道这是垃圾。又或者说一个音乐,我根本不用听完,听头两下声音,就知道这东西是个没意思的事,我就不听。写得洋洋洒洒,骂了一大堆。”

一副觉得自己真理在握的模样?他自嘲,“因为无知。”

“勇气就是你很清晰这个抉择做下去之后,可能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而你依然去做。”
所以当有人说,“你年轻的时候就做了那么多有勇气的事情”,梁文道觉得:“年轻的时候,做人不需要太多勇气的。那只是一种任性和冲动。”

在他眼中,勇气与理性相关,“当你很理性、清醒地认知到了现实,认知到了困难。而你要做一个抉择。你很清晰这个抉择做下去之后,可能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而你依然去做。”

今天,他依旧强调批判,强调怀疑与距离。但如今的梁文道最向往的辩论状态,是南宋时朱熹和陆象山的那场论战,双方门下弟子都知道对方是自己老师最大的敌人,但是论辩过程却客气而节制。

2“维护好最基本的东西”



Q:多重身份带给你什么?A:这么多身份,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一贯的想法:就是通过维护最基本的东西,让整个社会变得更好。



十年前有段时间,梁文道突然觉得迷失,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两年。那时,他同时扮演着多种多样的角色,学者、公知、讲师、还有无神论者,“在社会上打滚、工作”。他自问:“我到底在做什么?”

他从小念哲学,想知道人活着为什么。但他突然意识到,想了这么久,自己始终没有解决这个问题,读书不能提供答案,哲学也不能,这个答案“必须是在人的身上发生的变化。”

当时,梁文道想:“我也许需要修行了。”经过思考,他成为了佛教徒。在坐禅中,他领会到了“禅悦”,“这种欣喜的感觉,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他找到了能够解决生命意义问题的一种方式和道路。在那之后,他仍然扮演着各种角色,但和之前的迷茫不同,他心里清楚,所有的身份都有一条一以贯之的主线:通过维护最基本的东西,让整个社会变得更好。

“如果大家都把最基本的东西维护好,一个一个螺丝扭紧一点点,就会好很多了。”

“在这个社会上面搭起一个平台,去推进一些议题,希望它朝着更好的方向改变。”这个最基本的东西是什么?借用托马斯·潘恩提出的概念,梁文道提出了自己的“常识”观:常识,就是关于老百姓的常人世界应该如何去经营的想法。

他一直在做的,就是一件启蒙常识的事。

1999年,梁文道加入凤凰卫视中文台。2007年,他开始主持《开卷八分钟》。这是一个日播的读书节目,在八分钟的时间里,梁文道以讲故事的方式为大家介绍一本书。

“开办这个节目是需要冒险的,因为通常读书节目的收视率特别低。但即使冒险,我也要做。” 2007年1月1日至2014年12月31日,节目做了八年,为读者推介了上千本好书。

“我在做的始终是一个传统意义上讲,叫做读书人,或者现在讲叫知识分子想做的事情,以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以自己所具有的理性分析思考的能力,在这个社会上搭起一个平台,去推进一些议题,希望它朝着更好的方向改变。”

2015年1月份,《开卷八分钟》正式宣布停播。之前最长的读书节目是法国的《逗号》,从1975年到1990年,加起来是700多集,而《开卷八分钟》破了纪录,成为了播出集数最长的读书类电视节目,这已经是奇迹。

许多媒体都会问到的问题是:做了八年,你会有不舍吗?

“我从来没有不舍过一个工作的结束,或者完成一个职业的离开。有什么事情是不结束的?人都会死,何况一个节目。”梁文道语气平缓,“对于一个窄众的文化节目,新媒体可能是更适合的平台”。

那时候,他已经在筹划理想国的一个“影像计划”,也就是今天我们熟悉的《看理想》。

3“ 一套组合拳,让中国文化更丰满一些”



Q:如何理解凯迪拉克的那句话“所有的伟大,源于一个勇敢的开始?”A:我想所有重要的人物,当他们做一些在我们今天看来叫做伟大的事业的开端,其实他都是经过一个很理性的判断。有勇气的人,事实上已经很清楚了,我走这么一条路,我就知道我(可能)会完蛋,但是我经过充分的计算,现实的掌握,我仍然选择要走这样的一条路。

拍文化视频的主意,最早始于广西师大出版社总编辑、出版品牌“理想国”创始人刘瑞琳。三四年前,她跟梁文道谈起,出版社的许多作者参与网上的视频节目,“能不能我们自己也做”。梁文道那时还没拿定主意,也不知道,节目做了能往哪儿放。

在《开卷八分钟》的八年里,他知道文化节目先天窄众,但心里却有不服:没有理由所有人都只好一口饭。

“中国有13亿多人口,理论上是全世界最能够容纳小众市场的国家。”梁文道认为,互联网给文化节目带来了机会,真正的受众不需要受限于播出时间,他可以主动地选择节目,并且与节目产生关系。

“你能够想象湖南卫视晚上八点档播文化节目吗?不可能。”梁文道说,“加上在《开卷八分钟》的经历,对我而言,去做一个互联网读书节目,好像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它们彼此加起来是一套组合拳,希望让中国文化更丰满、更有意思一些。

2014年下半年,节目开始正式讨论,五个多月后拍出了样片。那时,梁文道听说包括韩寒、冯唐在内的很多人都准备出来做脱口秀,好像“找一个人,他会说会写,有文化,拍他讲话,那就是个有文化的节目了”。

他却不这么认为。

“我们不需要一个人,靠他‘讲’来带动;我们需要一群人。这群人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共享了某些抽象的东西。而我们期盼这档节目的观众跟我们的关系也是如此。”

这 个群体概念立稳后,梁文道开始思考可以从什么角度去切入中国文化。“看它缺什么,我们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来补进去一些东西。所以我们开始策划各式各样的节 目的类型,有书,有音乐,有艺术,将来还有古典诗词,建筑,电影,它们彼此加起来是一套组合拳,希望让中国文化更丰满、更有意思一些。”

对 于《一千零一夜》,他最大的希望,是干脆在地铁或公交中做节目。开场他进车,结束就下车,他在说这个书,真的像一趟旅行。“读书节目应该要在一个现实生活 环境当中发生,因为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很安静地逃离这个世界,而是为了让你回到这个世界,换一种方式来认知这个世界,接触这个世界。” 虽然这个最初的设想至今无法实现,梁文道还没有放弃。

而对于《听说》,他的尝试则是“用视觉达到电台广播的亲密感”;对于《局部》,他的要求是“还可以更静一点。”

“你每做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东西的时候,就一定有人不认同。”

截至目前,《看理想》系列视频总播放量达一亿八千万,订阅用户及粉丝近四十八万。

众口难调,网友对《一千零一夜》也有一些非议:网站推广“标题党”,梁文道普通话不标准……“应该好好地坐在室内做节目,尤其是读书节目”。梁文道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他知道节目难免曲高和寡,观众“不用多,有黏性,要稳定,而且你每做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东西的时候,一定会有人不认同。”

他理想中的会员模式是《国家地理》杂志那样,会员捐款,支持科学探索,制作相关的精良内容。“你捐这笔钱,是为了要支持一个你认同的事业。”除了节目,梁文道想继续开办理想国的讲堂:“一起出钱出力,去做一些我们觉得值得在今天该做的事情。”

所有的伟大,源于一个勇敢的开始。


(本文配图由[看理想]节目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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