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窝纪事:纳鞋底

 

在呼呼呼地棉线声中,我反侧一下身,又进入另一个梦乡中。...





我小时候穿的鞋,都是妈妈亲自纳底做的鞋。从来没有买过,也买不起。

对妈妈最早的记忆,就是在昏暗的柴油灯下,她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从年初到年终,似乎每晚如此,她总有纳不完的的鞋底。为了让我们的鞋底更结实更温暖,她总是把鞋底垫得厚厚的。每垫厚一层,纳底的难度就多一分。

纳鞋底是个技术活,每扎一针,要先把银针往额头上抹一下,然后准确滴扎在鞋底某个位置,用戴在手指上的铁环顶一下,针尖方能扎过鞋底。每次顶针的时候, 母亲总是咬着牙很用力的样子。这个时候,她是专心致志,不管孩子有任何吵闹,她都无暇顾及。等针尖在鞋底的对面,露出了头,她才会扬起鞋底故意吓唬我们乖乖滴休息。这个时候,母亲会用一个镊子,夹住针尖,再次咬紧牙,边拔边撬,把银针从对面拔过来。拔过来以后,母亲会长嘘一口气,然后很优雅地拉着长长的棉线,棉线穿过那厚厚的鞋底发出很悦耳的呼呼声,那是我小时候的催眠曲。

母亲纳的鞋底,结结实实,平平整整。那针眼就像经受过训练的士兵一样,纵横规矩地布阵着。

已经忘记了母亲纳鞋底的速度,不知道几日能纳一双鞋底。母亲总是爱把纳好的鞋底,串在一起挂着房屋的横梁上。我在睡觉的时候,总是仰着头,数着挂在房屋梁上的鞋底,一双、两双、三双,数着数着,就数迷糊了。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嗔骂一句,“瞎上学!”。我似有些不服气,就会爬起来,站在高高的床沿上,努力滴扒着房梁,把挂在房梁上的鞋底一只一只地掰开,一双一双地数,然后心满意足地睡去。这个时候,母亲总会伸过手来,把我掖掖被子,我舔舔嘴唇,安静地睡去。睡梦中,依稀看到母亲半靠在床头,煤油灯映红了她的面庞,她的眼神依然专注在那雪白的鞋底,还有那闪亮的银针上。在呼呼呼地棉线声中,我反侧一下身,又进入另一个梦乡中。

我家有五口人,爸爸妈妈,哥哥妹妹和我。我还有一个爷爷,两个叔叔,还有一个舅舅和妗子,舅舅家还有两个孩子。我总觉得母亲有纳不完的鞋底。母亲每天纳鞋底的时候,都会喃喃自语,这双鞋底是谁的,这双鞋底是谁的。我总是很嫉妒总也轮不到纳我的鞋底。实在忍不住,我就问母亲,“什么时候该纳我的啊?” 母亲这时候就会拍打我的头,“傻孩子,你的鞋底不在那上面吗!”母亲指着挂在房梁上的鞋底对我们说。作为孩子,总喜欢母亲纳的每一个鞋底都是自己的。

自己做布鞋的过程,先纳鞋底,再裱鞋帮。纳鞋底的时候只能分出大小和左右,是看不出男女的。裱鞋帮是能分出男女的。我们的鞋帮是黑色的,妹妹的鞋帮是红色的。母亲的手艺好,还会在妹妹的鞋帮前头用绿色的、黄色的、粉色的棉线绣上两朵小花。我好羡慕,因为我们的鞋帮上是纯黑色的,什么都没有。



穿上新鞋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到到村里去炫耀。孩子们都会搬过脚底,凑到一起,比谁的母亲纳的鞋底最工整,妈妈永远是胜利者。失败的孩子谁也不服气,都认为自己妈妈纳的鞋底最好。上了年纪的奶奶们自然是评委,都齐声夸赞我母亲的手艺最好。孩子们吵吵闹闹一阵子,这事也就过去了。不几日,就又有邻居奶奶上门,连屋也不进,就坐在门槛上,亲口对着母亲夸赞,那手艺活怎么这么干净利索啊。母亲被夸得红了脸。奶奶临走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忘送奶奶一双纳好的鞋底。

布鞋刚开始穿的时候特别挤脚,甚至有些很不舒服。穿鞋要在母亲的帮助下,才能拔起鞋跟。每每这时候,我就特别排斥母亲做得布鞋,特别羡慕班上有钱家孩子能穿买的鞋。记得有一次,我穿一天很挤脚新布鞋,回到家就把新布鞋脱掉远远地扔出门外。母亲捡回布鞋,狠狠滴抽打了我的屁股。我感到特别委屈,正在我哇哇想哭的时候,看着母亲眼里也噙着泪水。



从那以后,我特别珍惜我的布鞋。下雨天,宁愿穿胶鞋,也要把布鞋保持着干干净净的。路面不干,是不会穿布鞋的。因为布鞋地沾水的时候,是最容易破损的。冬季,鲤鱼窝的天特别寒冷。邻居有个孩子天天穿买的鞋,他的脚早就冻坏了。而我的布鞋还是暖暖的。

穿母亲做得布鞋,一直穿到初中毕业。

去上高中的时候需要住校,临走前,母亲把两双崭新的布鞋放进我的行囊里面。高中学校,很少再有人穿自己做的鞋。到学校以后,我悄悄滴把布鞋藏到了枕下。立即跑到街上,就买了双解放鞋,一穿就是一个学期。

冬季回家的时候,母亲就见到我那只冻得红肿的脚,特别心疼地用手搓着。边说边自责自己,是不是她做的布鞋不暖和了。我摇摇头。母亲说,这个寒假一定给你做一双布面鞋。我说,不,不,不。母亲还坚持。我有点生气了,就对着母亲发火;“现在谁还穿自己做的鞋,别人早都穿咔咔咔的皮鞋了!”
母亲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我抬头看看母亲,额头已经有了几丝白发。低头看看母亲,她的脚上穿着我和哥哥早已穿过很久很久的破布鞋。再看看那家中那横梁上,依然挂着成双成对的新鞋底。

那次回到学校,我无意中瞥见班上一个学习最好的女生,脚上也穿着自己家人做的布鞋,那样子还不及我母亲做得工整。第二天我勇敢地穿上埋在枕下的布鞋,到了教室之后,还故意用鞋尖磕磕讲台,发出棒棒棒的轻脆声,大家都伸出头往下看,我昂首挺胸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很绅士般坐下来,然后抬起脚轻轻滴掸一下布鞋上的灰尘,一头扎进书山题海之中。

后来家里生活好了,母亲渐渐老了,眼睛也花了,就不在做布鞋了。每次回老家,除了怀念一些吃的,就是特别想再穿一次母亲纳的布鞋。这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我有女儿的时候,第一次带女儿回老家。母亲破例搬出缝纫机,找出早已布满灰尘的针线筐,那个套在手指上的铁环还在,那个小镊子还在。母亲照着女儿的小脚,认真地比量着。腾腾腾地忙乎一个下午,一双童鞋的鞋底渐成雏形。

晚上,母亲带着老花镜依然半靠在床头,一针一线地又纳起鞋底。

我端详着母亲,头发白了,皱纹多了,动作也不是那么轻盈,拉线的力度也越来越小,那针眼也似乎不太平整,但母亲下去的每一针,都要来回比划,正反两面比量。

女儿的这双鞋,我没舍得让孩子穿,而是放在家里的书架里,就像艺术品一样滴珍藏着,珍藏着,永远永远地珍藏着……



(注:文中配图与主人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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