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余显斌:方寸间那片土

 

方寸间那片土

作者:余显斌1山中地少,因此,村人说寸土寸金,意思是说,一寸土比一寸金子...





方寸间那片土
作者:余显斌

1

山中地少,因此,村人说寸土寸金,意思是说,一寸土比一寸金子还值钱。也因此,在小村中,大凡有土的地方,就是能挖一锄头的土,也会有村民的一棵庄稼。

山中无闲人,大人小孩都忙碌着。同样的,村中也无闲土,每一片土都忙碌着,都竭尽全力地长着庄稼,开着花,结着玉米棒子,或长着麦穗。有的地块很小,长出两三棵庄稼,如一件小玩件一般,格外精致。外地人来了,走近山里,看见青山,看见白水,看见这样的地块庄稼,会长叹是世外桃源,如诗如画。可是,村人却戴着草帽,在地里忙碌着,根本没有感觉到。

一切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生活。

2

我家在村子的拐弯处,背靠着一个大山包,名叫大包顶,直耸到云里。出门是场院,院子对面是一条不大的河,平平静静地流着。河那边是一排绿色的山,山上长着槐树、杨树、棠棣树,一到夏季,绿乎乎一片,仿佛从山上直涌下来。

山翠,水也就净。

对面的山上有一条沟,长满树木,里面竟然潺潺地流出一条水,白白净净的,如山里的女子一样羞羞涩涩的。水不大,也就酒杯粗,下雨时也涨一点儿水,冲下一片沙滩,也就晒席大,一片茂草生长着,有艾蒿,有茅草,有葛藤。旁边是一条路,一直拐上去,拐到远处山上,拐到白云的深处。

夏日早晚从这儿经过,一片艾蒿味青草味弥漫着,让人嗅了,有一种清净感,有一种“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的感觉。有时,有兔子躲在草里喝水,听见有人经过的声音,呼一声跑了。也有野鸡,躲在里面咯哇咯哇地叫着。

那时,邻家三婆还活着,已经八十多了。

老人拿了锄头,将这片地开了出来。那一条水,则引了一条渠,由渠中流过。水从一个小小的岩坎落下,发出汩汩的声音。老人在地里栽了几棵南瓜。南瓜花开时,瓜叶如扇,瓜花如金,引来几只蜜蜂,嗡嗡地飞着叫着,让寂静的沟里多了一片热闹气息。叶子下,瓜如脸盆,她有时摘了,会一家家地送着尝新。

种这块地,老人不为收获。老人说,能长庄稼,荒着让人心疼!村人对地的概念,就是应当长庄稼,不长庄稼的地不叫地,叫荒坡;就如农民,必须会种地,不种地的,他们叫懒汉二流子。

3

小村有三个院子组成,一个院子五六户,高低错落簇在一起,有时也闹点小矛盾,但是一天左右又和好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三个院子相隔不远,一声就喊答应了。

我家在中间院子,上面的叫上院,下面的叫下院。我们挑水,都在上院。那儿有一股泉水,瓷钵粗,哗哗地流着。整个村人在上院一家姓瞿的房子边打了一口井。井口留着一个大洞,水满后就流了出来。

打井留下一堆土,瞿家的老奶奶拿了锄头,将那堆土平了,栽上韭菜,有半铺席子大。老人特意剖了一根竹子,打通竹节,放在地边。地干旱了,就将竹子的一段放在井口边,另一段放在韭菜地里,一股白得沁心的水,就流进韭菜地里。浇完地,将竹子拿开,放在地边。

因为有水,韭菜格外嫩,格外翠,格外青绿。

每天早晨去挑水,每一根韭菜叶上,都挂着一颗露珠,在晨曦下白白亮亮的,闪着一种瓷白的光,亮得让人心醉。

韭菜得割,不能掐。割后的韭菜,茬口冒着青绿的汁水,带着一个韭菜香味。手掐的,有指甲的痕迹,茬口会发黑。韭菜长得很快,一夜之间,就长了三四寸;两夜露水的滋润,就长得和原来一样了。

老杜诗歌说,“夜雨剪春韭”。想想,在那样的一块地里,春夜细雨里,打着灯,去剪一把韭菜,回到家里洗净,切成段,煎鸡蛋,或者焖了肉,招待客人,是一种很惬意的事情。

3

从我家院子沿公路往上走,山依着路,路也靠着山。几里之后,就是别的村。在山拐弯处有一个山嘴,砌了一道坝,不大,上面倒了几筐土,就成了一块地。

这块地是我姑夫修的。

我姑夫说,他这块地化了自己一个早晨的工夫,去年,倒了一笼芝麻。芝麻以“笼”算,四捆碗粗的芝麻杆靠在一起,称为“一笼”。姑夫说时,一脸得意,好像收获了多少东西似的。我感到好笑,他见了有点不高兴地说:“才花了一早晨,弄一块地,还划不着啊?”

我点头连应着,说划地来。

他听了更是高兴,满脸放光。

今年暑假,我带着几本书,在一个蝉鸣如雨的日子回到小村。一个早晨,起来看看书,感到无聊,就在一地鸟鸣声中,踏着一地露水,沿着公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了几里路,就走到了这处山嘴,就看到我姑夫所说的那块“地”。地不够半铺席子大,长着十几棵早玉米,上面已挂了大棒子,红红的玉米胡子。每一棵玉米上,都缠着一棵豆角秧,是四季豆,豆角结得密密麻麻的。姑夫在旁边地里薅草,看见我,高兴得什么似的,一定要让我去他家。我因为还有别的事,就没去。离开的时候,他随手掰了几个玉米棒子,让我拿回家尝新。

至于在这块半铺席大的地里,今年没种芝麻,种了玉米的原因,用他的话说,地要换季种,人老吃一样饭会腻,地老种一样庄稼也会腻。

他这话说的,好像这块地还有胃口一样。

4

曾有一个笑话,也是说我村的,说有一家请一个牛工犁秧田。牛工问有多少地,主人说,也就是十一块水田吧。牛工一听吓一跳,等到鞭了牛到地方一看,长长吁了一口气。主人十几块块田,有半铺席子大的,有大脚盆那么大的,最大的也就两铺席子的样子。牛工将斗笠随手一扔,开始忙了起来,忙罢一数地块,只有十块啊。

他转着身子到处找,也没找见第十一块。

无奈,他拿了斗笠准备离开,斗笠一掀,下面还盖着一块田。

这话,外地人听了不信,可是我信,我就见过这么一块田,是我岳母家的。岳母家和我家隔道山梁,过一条小路,下一道坡就到了。在路边有大片的秧田,麦子一割,田一犁,就开始栽秧。不久,就引来一片蛙声。在秧田拐角处有一棵树,后来砍了,做了家具。我岳母一次洗菜从哪儿过去,反复观察着。我当时和妻子一块儿在那儿玩,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说没什么。

早饭一吃,她拿了一个筐一把锄就出去了。

我们看了一会儿电视,不见她回来,走出去一看,一块田修成了,就在那棵树原来生长的地方,几块石头一垒,几筐土一倒,一块三角地。妻子说,弄这干嘛啊?

岳母说,种地啊!

岳母说,荒了也是荒了,种了呢,还能收一碗粮食。后来种的是菜,绿乎乎的几棵,扯了腌着吃糊汤,很开口味的。

5

最爱惜地的应是我母亲。

我家院子从未空闲着,母亲在院子里倒了土,用篱笆一围,种上葱蒜,还有萝卜、白菜,绿油油一片。春雨过后,沿着篱笆戳下一个个小洞眼,放上豆种,一场春雨一下,豆子发芽,顺着篱笆爬上去,几天功夫,就扯成一个绿色屏风。

春夏之际,一串豆花丛豆叶间泛出,有紫色的,也有白色的。豆花落后,满架豆角闪烁在豆叶间,有四季豆,有蚕豆,还有蛇豆。

有时,有客人来,母亲在院子里一转,摘了菜洗了,烧红油锅吱啦吱啦一炒,就是几个菜,有嫩紫的茄子,有青绿的豆角,有爽脆的黄瓜,有油绿的辣椒。客人吃着,不停地点头啧舌,赞叹不已。

院角有一个破缸,母亲倒了几筐土,栽了一丛金针,花开的时节,几簇金黄引来几只蜜蜂,嗡嗡地叫着,叫出一片生机。这金针煮熟凉冷,拌着木耳下酒,味道真好!

小村路边,金谷兰草长得十分茂盛,清晨起来,一片草一片露珠。母亲说,这儿一定长庄稼。母亲说,草是另一种庄稼。于是,母亲把草一扯,地一翻,种了豆角,又插了竹棍。别说,一片豆角挂在竹棍上,一直伸向尖端。

我们回家,母亲很高兴,摘了豆角蒸米饭,包饺子。

村人见我,都说地是娘的命根子。

娘说,谁把地不当命根子啊?

是的,地是小村人的一切,是小村的希望。小村人依地而生,依地而活,死了,也会埋葬在这一块地上。这块土地也因此成为他们的唯一,成为他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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