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存在的锁眼

 

我们只能通过个人的存在这细狭的锁眼,谛视无穷存在。...

个人存在的锁眼

黎荔


卡夫卡曾说过:“生命就像我们上空无际的苍天,一样的伟大,一样无穷的深邃。我们只能通过个人的存在这细狭的锁眼谛视它,而从这锁眼中我们感觉到的要比看到的更多。”

我想起中国儒家的最后一个高峰,中国历史上集大成式的哲学家之一王阳明,也说过类似的话。据说一次王阳明与朋友同游南镇,友人指着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王阳明的这一观点像极了卡夫卡的观点——存在就是被感知,被谛视。看见花时,感觉到了,花就存在;没有看见时,感觉不到,花就不存在。两个人虽然有所区别,但都指出,这一切窥见,都要透过个人的存在“细狭的锁眼”,否则,外在世界尽管五彩缤纷,但对于我们毫无意义。当你未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子时,在你心中那个人便根本不存在,只有你见到她,那美丽才会呈现于你眼前,于你而言才会具有意义。穿过个人存在的锁眼,当那女子从茫茫人海之中姗姗步近,此时才如同一道光照亮了山河岁月,花醒了,心动了,这爱洒遍了世界。即使她不属于你,所爱流离,你不得所爱,但这世界从此已有所不同。否则,花败花开又何干?因为有了记挂劳心费神,这朵花已经绽放在心中了。

英国作家赫胥黎,在《知觉之门》(The Doors of Perception)一书认为,大脑和神经系统,以及感觉器官的功能,主要是过滤性的(eliminative)。每一个人在每个片刻都能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并能感知宇宙中任何地方正在发生的所有一切。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功能,是保护我们不被这大多数无用与无关的海量信息所淹没和困扰,通过屏蔽掉大部分在任何一刻我们都能感知或记得的东西,只留下那极为少量的,对我们而言可能有实用意义的特别选项。根据这一理论,我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总体心识”(Mind at Large,赫胥黎所造的一个词,有点类似于佛法中所说的第八识,阿赖耶识),但要使生存成为可能,世间风景千般万般,熙攘过后,“总体心识”只是如水进漏斗一般,流入大脑和神经系统那不断收小的阀门。而从另一头流出的,是那少的可怜的,能够帮助我们在这个独特星球上存活的意识涓流。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我们只能得其千万分之一,而千万分之一的保留是什么?是高度浓缩,对于我们有着特别价值和意义的事物。这就是《红楼梦》中贾宝玉所说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吧?世间纵有万种风情,我独爱你这一种。

我们透过个人存在的锁眼,管中窥豹一般,得到领略这个世界的一枝一叶,某人某事,最前沿的量子力学甚至告诉我们,我们生活在一个如此低维的世界,我们的世界,也许只是一个高维的世界的一页,那是层层叠叠的平行世界。

无论时空中我们的存在何等有限,总有一天,会还诸天地,还诸无穷。试过在午后的阳光之下默视书房中的浮尘飞舞吗?那根本不是窗外飘进来的外物,而是书本自身的蒸发崩解。由尘土中来,还要回到尘土中去。每一本书都不能避免风化还尘的命运,人也是如此。

我们也会经由漫长时间的降解回到宇宙无量微粒运动。如果以前是由高维空间坠落到低维空间的漏斗状,从无尽存在中得到涓滴细流。那么最后的最后,则是反向的,我们这一束身心灵肉的集结,量子幽灵态喇叭状喷射,回归浩浩荡荡,无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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