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饺子

 

荠菜饺子对他们而言,正如六月间街头扎成一束束来售卖的栀子花苞,是点缀也是享受。...

开花的荠菜,图片来自网络
荠菜饺子

2016/10/22
大早上,林先生便去西红门的早市,买了荠菜、肉馅、饺子皮。林先生告诉我说,他要做荠菜饺子。

我对荠菜再熟悉不过,却又再陌生不过。小时候,田间地头的杂草中,经常混杂着发嫰的荠菜。其实并没有谁去刻意播撒荠菜种子,我也并没有见过荠菜种子的样子。但是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也该是荠菜上市了。在我懂事之后,我常和比我大一岁的九龄,或者是姑婆家的红艳姐,挎着小竹篮去寻荠菜、野韭菜、野鱼腥草。我能从杂草中分辨荠菜,并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将它们带着根从地里完整取出。

所以,我对荠菜是再熟悉不过。嫰荠菜容易断,常常混在阿拉伯婆婆纳中;随着荠菜慢慢长大,它就会抽薹开出小白花;白花谢了,就生出三角形的小果荚,和花杆子靠一个小柄连着,一个杆儿上会有许多个小果荚。靠近根部的果荚是最硬实的,梢头的果荚常常只有一个形状,掺杂在还未开尽的白花中。那时候我们常常折了一束果荚,不为别的,却只将那些带着果荚的小柄一半撕下,却仍旧附着在杆儿上。等到撕完一束果荚,便可以扭动花杆。当凑着耳边摇动的时候,会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铃儿声。所以,我们这群孩子管它叫铃儿草。但是,除此之外,荠菜并没有给我更深的印象。

味觉是加深对食材印象的一种方式,我之所以对荠菜感到陌生,大概是因为我从未吃过它的缘故。阳春三月挖荠菜,即使小有收获,我们家也是并不吃的。在母亲的观念里,荠菜是城里人才会去吃的东西。诸如水芹菜,以及我后来知道叫甘露子的一种食材,母亲向来只卖给城里的食客,自己却不吃。多年之后我渐渐明白,这种不吃,大概一方面源于不屑,另一反面源于无知吧。又或者,母亲觉着加工荠菜或甘露子是一种耗费时间的细活,她却并不爱这些。不过,我也只能这样揣测了。

我们那里的小城正是沿着长江而建,市里即使到现在也还有许多老旧的小区,当然也有许多从村里搬过去的人终于成了城里人。大概,只有他们还固执着舌尖的那点念想,会刻意在阳春三月的菜铺子寻一把娇艳欲滴的荠菜。等到回家,细细洗过,焯过热水,再切来和肉馅儿和一和,或者什么也不放,白皮儿绿馅儿,在沸水中酝酿出乡愁与田野的味道。

撇开乡愁与对田野的执念,大概也只有住在城里的他们最有时间。尤其是那些上了岁数的人,每日的生活可以是菜市场、厨房,以及绕着滨江大道走一走。阳春三月看人放风筝,看江上的轮渡;夏日便聚在一堆吹江风,说闲话;秋日呢,大概可以看到江对岸的远山,偶尔一点缤纷的颜色;冬日,便散个步热个身,偶尔看看正在江里冬泳的人。一年四季,他们大概也懂得,这滚滚东流的江水上,摆渡过了多少船客;又因为某些原因,卷去了多少人的性命。荠菜饺子对他们而言,正如六月间街头扎成一束束来售卖的栀子花苞,是点缀也是享受。

母亲从未张罗做过荠菜饺子,所以我挖来的荠菜,都变成城里人的饭中餐了。尽管如此,我却乐此不疲。大概,在山野间奔跑寻觅的日子,对我来说是再自在不过了。另外,母亲的腊肉白菜饺子,或鲜肉饺子,已经让我不会去追问荠菜饺子的味道。

我自家的奶奶曾给我夸过荠菜饺子的味道,但我却并没一睹真容。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年爷爷与奶奶为何要分居。我曾见过他们的争吵,爷爷脾气偶尔的爆发让这段关系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后来,爷爷跟着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生活,奶奶却去了大伯家。奶奶这一走,不仅带走了她和爷爷共有的大部分家当,也带走了父母对她的大部分好感,更带走了我这个并未完全长大的孙女生命中除母亲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女性角色。

尽管母亲与奶奶间有嫌隙,但她仍给我夸过奶奶做咸菜之类的手艺。豆豉、豆瓣酱、豆腐乳、榨广椒等等,这些都是奶奶拿手的。然而,因为奶奶与爷爷的分居,我失去了得以大肆品尝与学习的机会。偶尔,收到奶奶送的酱菜,我也是不好意思居多。我大概是埋怨过她的,埋怨她在我成长岁月中的缺失,埋怨她对爷爷的刻薄。但是,如今爷爷已经走了好几年,她也渐渐老去,她却并不知道我的埋怨。此时此刻,在故乡的那个小村里,她是否感到过孤独,是否感叹过大媳妇的不孝,是否怀念过与爷爷年轻时的岁月,这些我并不知道。我记得她提过的荠菜饺子,如果可以的话,当我带着林先生见她的时候,能和她聊一聊她印象中的那些食物。毕竟,她也不再年轻,随时会走。毕竟,岁月一笑泯恩仇,并且也并不存在多大的恩仇。

念高中的时候,我终于去了城里,我也不会再挎着小篮去挖荠菜了。然而,我却知道了荠菜饺子的存在。在季羡林的那篇《二月兰》中,除了紫色的烟雾般的二月兰,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季老写他的亲人在开满二月兰的山坡上寻找荠菜的身影吧。写到这里的时候,季老提到他知道,晚间的餐桌上,必定会有荠菜饺子。三年之后我终于念完了高中,无缘无故去了北京。在北京,我终于见到了二月兰,却还是没吃过荠菜饺子。再后来,我去了北大,并真正见到了早春的燕园。尽管园子不再是季老当年的模样,二月兰也围在栅栏里,但我知道季老曾在这个古朴的园子里住过,内心是崇敬不已。早春的时候,我也见到中年妇女拎着袋子在园子里寻找着什么,可能,她们也是在寻找荠菜的身影吧。这又是一群对舌尖上的那丝味道十分执着的人。

今日,我却终于吃到了荠菜饺子,清香、清脆,正是阳春三月的感觉。林先生买到的荠菜,很小株,八元一斤,焯过水之后是墨绿墨绿的颜色。于是,多年之后,我总归还是吃到了荠菜饺子,没什么不同,却又那么不同。
愿岁月与记忆一直青青,所有与荠菜饺子有关的人,都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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