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官》文/鱼在洋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这话说的是乡镇干部这些小小的官。他们的形象曾经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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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官

文/鱼在洋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这话说的是乡镇干部这些小小的官。他们的形象曾经很不堪。早先当老师的时候,教过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至今还能背出:“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我想到的就是村上乡上的官们,记得当时我给学生们说,旧时的官是惹不起的,哪怕是再小的官,要不老百姓咋说民不跟官斗呢。那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社会风气还好,当官的收一盒点心还不好意思。电影电视要是有坏官,级别都在科级以下,他们权小位低,不敢找上头的麻烦。


大官在电视上日理万机,小官在身边晃悠。乡镇小官们催粮罚款刮宫流产的常规工作一搞就是好多年,里头的故事多了。报上电视上的数字往上窜,黑锅还得他们背。社会上说的他们黑脸能喝酒嗓门高,两条裤腿脚一个高来一个低。要是带长的要么用个红绳把电话摇把绑在裤带上,要么把红大印绑在腰上。这事如今的年轻人听不懂,得细说一下。那阵没手机,电话是比苹果手机还值钱的东西,乡上经费紧张,没摇把就只能接电话,没法往出打。只有拿了摇把,潇洒地摇上几圈,才能跟远方的人说上话。红大印更是权力的象证,谁拿在手上谁就牛皮。没点烟酒之类的好处,只拿红薯洋芋是盖不上的。上个户口,开个证明,好多事情没个红大印人家不认账。管大印的人成天是醉醉,走路眼睛也朝天上看。要是没大印,脸一下就白了,腰一下就弯了。记得市上有个书记当着报社全体员工的面就念了个顺口溜:“乡长进了门,眼睛胡球寻。不是想喝酒,就是想日人”,我们都哈哈大笑,为书记的风趣热烈鼓掌。那年月,乡镇干部的形象的确不咋样,我记得那天到偏远的柞水县采访,回来的路上前边出了事故,车堵在了沟里,我们几个又饥又饿。正好看见山脚下有户人家。就走下去,看见个老大娘,她黑着脸问我们是干啥的。我说,我们是记者,想讨口水喝。大娘一下笑了,她说,我还以为你们是乡上的干部,他们来了,水也别想喝。记者好,替穷人说话哩,我给你们打鸡蛋。她给我们真的打了鸡蛋,还死活不要钱还说再给就是瞧不起她们山里人。这事让我常常想起,老像祥林嫂一样给人唠叨,有个小青年说,老鱼,如今野记者坑蒙拐骗早就把名声弄臭了,你要是再遇上那老大娘,怕是水也喝不上了。乡干部能给办低保,早给端上土鸡蛋汤了。我默然半晌,无语而退。风水轮回转,国家这些年对乡村的政策一年比一年好,粮不缴了,税不收了,农民也有合疗低保了,乡镇干部从要变成了给,他们也成了受欢迎的人。 r> 这些年,结识了不少乡镇干部,走近他们的内心世界,这才发觉社会上当年的传言不太靠谱。他们说话声大那是山高沟深住户分散,不喊叫沟那边的人听不见。他们能喝洒也是练出来的,不喝农民的包谷酒,显得你看不起人家心不近;不跟上头的领导干几盅显得你心不诚。不会喝酒的乡镇干部如同不会生娃的女人,总让觉得怪怪的,没人把你当自家人。那些年上头领导动嘴,下头的小官跑断腿,的确吃了大苦得罪了乡民,比起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的捍吏好不了多少,上房揭瓦,雪夜守候逮想超生的大肚子婆娘的故事隔三差五上演。这些乡镇干部都不愿多说,那阵啥都是一票否决,他们的工资,他们的进步,哪一样都得让人往前扑,不跟百姓立起来弄也难。


按说生活好了,事儿少了,乡镇应该过上消停日子了,谁知更让人头疼的事儿又来了。劝阻上访户不再上访成了大难题。上访是人家的权利,问题是理由五花八门。为地畔,为房基,为一棵树,鸡毛蒜皮的事多了。有个朋友说,他当乡长的时候,有个寡妇每天到乡政府来,只是想叫到她家吃饭。他怕影响不好没答应,那女的寻了一月看他还不答应,就说,你再不去,我明天就上访呀。他赶忙答应了。那女的早早杀了鸡备好酒,让他们美美吃了一回,也没提啥要求。朋友很奇怪,后来才听人说,那女的男人打工死了,村上有人欺负她孤儿寡母的。那天过后,女的逢人便说,乡长都到我家吃过饭,我家也上头有人。说来也怪,真的没人再欺负她家了。朋友说他也没让人阻止,心里说,这芝麻官有时还当钟馗哩,得好好当呢。每年全国开两会的时候,上访的人就蠢蠢欲动,乡上的干部们则如临大敌。有个副乡长负责看守个重点对象,手机响了,领导问他你看的人呢?他说好好的,在睡觉哩。领导火了,都坐上汽车了,你哄鬼去吧。他屋里一找,人早跑了。他一周没睡好,刚打个盹就出了事。结果他本来快要取掉副字的事黄了。更有离奇的,一个上访户跟人打赌,我要让你上北京坐飞机回来,别人不信,说他输了请喝酒。结果上访户真赢了。因为不叫那个人来人家不回去,不一同坐飞机也不回去。贾平凹的《带灯》后来改成了花鼓戏,到北京就去演了几回,看得好些大小官们都流了泪,拍红了手。那个叫萤的女干部把自己名字改为带灯,就是想像萤火虫一样用自己小小的光亮,给百姓带去一点念想,带去一点温暖。老贾真是天才,用带灯作为乡镇干部的象征,太贴切了。

上头的官大,官多,一人手里有一条线,都要让下边小小的乡镇干部这根针给穿过去,穿好。想想都不容易。这不,精准扶贫又成了上下都喊叫的事情,可跑断腿的还是乡镇的干部们。小小的官们得先把人当人把事当事像工蜂那样尽心尽力,方能成为官民的连心桥、成为这个社会的定海神针。


本文于10月16日由上海《青年报》周刊以《底层官员》为题刊出



我带着刺行走,刺猬流下玫瑰的眼泪。 徐俊国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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