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会教我们如何将它保存|那些由画引发的诗

 

这些似鸟,而不是鸟的生物,浑身漆黑;与黑暗结合,似永不开花的种籽...

/ 图像与语言 /


文字通过阅读在脑中成像;侍女、蝙蝠、噩梦、牛都掉下来,掉入你的瞳孔里,在穿梭在一个词与另一个词之间,它们在动,搅动出色彩和光影。读者陷入一种痴迷,双眼穿过这些文字追溯最初的河流。而与其说相对的绘画作品不如说是景,重现现实中的景或心象的景,诗人与画家共同抵达河流。

◆ 侍女图

[立陶宛]温茨洛瓦

有九个或十一个人物,包括

小矮人,侍女,那面幽暗、敏锐的

镜子中的映像。还有那位尚未

开始作画的画家——四个世纪之后,

那幅画还在耐心地躲避着我们的

目光。傅科假设画家正在

画我们。不过,更确切地说,模特、

观者和画家兴许全都是一个原型的

片段。比任何时候都更充沛的

光穿过窗口(并且,就像在天堂

那样,它的善行照耀着

所有的不完美。而那道无形的凝视,

停留于所有的凝视汇集之处,

画笔会教我们如何将它保存。

(高兴  译)

委拉斯凯兹《宫娥》
◆ 博纳尔的裸女画

[美]雷蒙德·卡佛

他的妻子。四十年来他都在画她。

一遍又一遍。最后一幅画中的裸体

与第一幅画中的同样年轻。他的妻子

正如他所记起她的年轻。正如她曾有的年轻。

她妻子在她的浴室。在她的梳妆台

镜子的面前。不着寸缕。

他的妻子双手放在胸乳之下

望向外边的花园。

那太阳赐下暖意与光彩。

每一个生灵都在此萌发。

她青春且颤动且令人渴求。

当她死去,他画得更久了一些。

一些风景画。然后也死去。

被埋放在她的旁边。

他年轻的妻子。

(照朗  译)


博纳尔《裸女》
◆ 夕光中的蝙蝠

西川

在戈雅的绘画里,它们给艺术家

带来了噩梦。它们上下翻飞

忽左忽右;它们窃窃私语

却从不把艺术家叫醒

说不出的快乐浮现在它们那

人类的面孔上。这些似鸟

而不是鸟的生物,浑身漆黑

与黑暗结合,似永不开花的种籽

似无望解脱的精灵

盲目,凶残,被意志引导

有时又倒挂在枝丫上

似片片枯叶,令人哀悯

而在其他故事里,它们在

潮湿的岩穴里栖身

太阳落山是它们出行的时刻

觅食,生育,然后无影无踪

它们会强拉一个梦游人入伙

它们会夺下他手中的火把将它熄灭

它们也会赶走一只入侵的狼

让它跌落山谷,无话可说

在夜晚,如果有孩子迟迟不睡

那定是由于一只蝙蝠

躲过了守夜人酸疼的眼睛

来到附近,向他讲述命运

一只,两只,三只蝙蝠

没有财产,没有家园,怎能给人

带来福祉?月亮的盈亏褪尽了它们的

羽毛;它们是丑陋的,也是无名的

它们的铁石心肠从未使我动心

直到有一个夏季黄昏

我路过旧居时看到一群玩耍的孩子

看到更多的蝙蝠在他们头顶翻飞

夕光在胡同里布下了阴影

也为那些蝙蝠镀上了金衣

它们翻飞在那油漆剥落的街门外

对于命运却沉默不语

在古老的事物中,一只蝙蝠

正是一种怀念。它们闲暇的姿态

挽留了我,使我久久停留

在那片城区,在我长大的胡同里
 
戈雅《蝙蝠》
◆ 下午  一位在阴影中走过的同事

于坚

这天下午我在旧房间里读一封俄勒冈的来信

当我站在唯一的窗子前倒水时看见了他

这个黑发男子  我的同事  一份期刊的编辑

正从两幢白水泥和马牙石砌成的墙之间经过

他一生中的一个时辰  在下午三点和四点之间

阴影从晴朗的天空投下

把白色建筑剪成奇怪的两半

在它的一半里是报纸和文件柜  而另一半是寓所

这个男子当时就在那灰暗狭长的口子里

他在那儿移动了大约三步或者四步

他有些犹豫不决  皮鞋跟还拨响了什么

我注意到这个秃顶者毫无理由的踌躇

阳光  安静  充满和平的时间

这个穿红衬衫的矮个子男人

匆匆走过两幢建筑物之间的阴影

手中的信,差点儿掉到地上

这次事件把他的一生向我移近了大约五秒

他不知道  我也从未提及


德·契里柯《阴影》
◆  毕加索画牛

欧阳江河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毕加索在画牛。

那牛身上似乎有一种越画得多

也就越少的古怪现象。

“少,”艺术家问,“能变成多吗?”

“一点不错。”毕加索回答说。

批评家等着看画家的多。

但那牛每天看上去都更加稀少。

先是蹄子不见了,跟着牛角没了,

然后牛皮像视网膜一样脱落,

露出空白之间的一些接榫。

“少,要少到什么地步才会多起来?”

“那要看你给多起什么名字。”

批评家感到迷惑。

“是不是你在牛身上拷打一种品质,

让地中海的风把肉体刮得零零落落?”

“不单是风在刮,瞧对面街角

那间肉铺子,花枝招展的女士们,

每天都从那儿割走几磅牛肉。”

“从牛身上,还是从你的画布上割?”

“那得看你用什么刀子。”

“是否美学和生活的伦理学在较量?”

“挨了那么多刀,哪来的力气。”

“有什么东西被剩下了?”

“不,精神从不剩下。赞美浪费吧。”

“你的牛对世界是一道减法吗?”

“为什么不是加法?我想那肉店老板

正在演算金钱。”第二天老板的妻子

带着毕生积蓄来买毕加索画的牛。

但她看到的只是几根简单的线条。

“牛在哪儿呢?”她感到受了冒犯。


毕加索《牛》
◆ 美术馆

[英]W·H·奥登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多么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深知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深知当老年人热烈地、虔诚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它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下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地航行。

查良铮  译


彼得·勃鲁盖尔《有伊卡洛斯坠落的风景》
◆ 风景画:伊卡洛斯之坠

[美]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

布鲁盖尔道

伊卡洛斯之坠

大约在春季

近处农夫

犁地耕田

一年美景,盛装华丽

美不胜收

清醒激动

徘徊临近

大海边缘

自我

陶醉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

翅如蜡

翼熔跌

隐约可见

海岸之外

大海之中

海水四溅

竟不知伊卡洛斯,

溺水而死

(许景城  译)
◆◆◆◆  佳文共赏   随手转发  ◆◆◆◆
# 飞地策划整理,转载请提前告知 #
本期编辑:陈翔;张蕴觉
投稿邮箱:zhangyunjue@enclavelit.com
· · · · ·
------- ----- ---- --- -- -

/ 延伸阅读 /

/ 《语言的肌理》| 语言是人与现象界的中介,是思与诗的栖居之所 /

/ 美好的灵魂开始移动|祈祷诗选  /

/ 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

/ 托马斯 · 伯恩哈德:人爱动物,因为他们甚至没有能力爱自己  /

/ 卡柔·布拉乔:我穿行的你的生命如谜  /
 飞 地 — 第 十 五 辑 — 语言的肌理 
 - The Fabric of Language - 
 正 式 出 版 发 行 
 点 击 阅 读 原 文 购 买 
  夏 季 号  
已 去 的 台 风 和 暴 雨
冲 刷 出 语 言 的 肌 理


▼ 点击【阅读原文】前往微店购书


    关注 飞地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