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亦舒和孟丽君

 

千年万年,女子依附于男子,这到底是先天带来的禀性还是后天养成的惯性?...



旧文重提,不过是因为《酒店遇袭门 | 当时间和科技滚滚向前,女性的地位却是在节节下降》一文,让人压抑且沉重。千年万年,女子依附于男子,这到底是先天带来的禀性还是后天养成的惯性?

三个都是女子。
离哈尔滨市区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就是萧红出生的呼兰县。去年坐在果戈里大街的房间里,郁郁想去呼兰看看,我无可无不可,到底还是没有去成。


《黄金时代》里的萧红
关于萧红,我所知道的仅限于名字,一个相熟的编辑让我去看看萧红的小说,我依言买回《萧红小说名篇》。一篇《呼兰河传》看下来,我决定把这个介于小说和散文之间的话语模式照搬来写《大研城记》。在我,这不外是黔驴技穷时的临门一脚。

还是那个相熟的编辑,她从半明不昧的对桌凝视着我,摇摇头说:呼兰河传,是一篇沉痛的小说,如果你没有看懂萧红在里面渗透的痛,那就仅止于表象的模仿。同样一个字,她也评论过怪的小说,她说这个年轻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深刻的痛。

她说那是女子与命俱在的生之痛。

她说何况萧红这样一个敏感,又长得秀气的女子。
《呼兰河传》是萧红后期的重要作品。盛年早夭,端木蕻良是否曾自私地弃她于不顾,于今日于他人,都已不重要。1942年,31岁的萧红在香港的医院里孤单病逝。

在宋晓萍的评论《萧红的地:封锁和游离--关于《呼兰河传》及其女性空间》里说:

“对女人来说,只有丈夫的家,儿子的家,父亲的家,兄弟的家,从来没有"我"的家”,于是“一个不甘心被家庭这个笼子关起来的女人,只能出走;而一个出走的女人,注定不能回头”。“逃离呼兰河仅仅是一个开端”,“一旦逃离开始,萧红就再也没有办法停止了。”


逃离之后,仍是逃离
生命垂暮,萧红的记忆掠过端木,萧军,和汪殿甲,回到她出生的呼兰城。

呼兰河传我是喜欢的,不在于文字的好看,在于语气的天真自然,似经意非经意间的白描手笔。

《萧红的地:封锁和游离--关于《呼兰河传》及其女性空间》是篇好评论。

我在夜里一目十行看着,渐渐地觉得冷气袭人。

我们都是女子。
女子,这是个含义深刻的词。自母系氏族时代结束以来,漫长的父系主权时代绵延到今日,在一些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残存的母系氏族习俗,常常被媒体用来作为炒作的由头,因稀,所以贵。

表面上,这是个两性平等的时代。有赖多年来的女性解放运动,在政治经济等等领域都不乏女强人。对我们一干普通人而言,只要我们平安地睡觉,吃饭,上班,相夫教子,老了儿孙绕膝,墓门上不乏一张抿嘴而笑的照片,表示岁月静好,这一辈子我知足了。


《呼兰河传》是沉重的祭文
冰心或者是。可怜萧红不是。

萧红不是,在别人的记忆和她自己的记述里,困苦、病痛、孤独始终追随着她,有说她是因为“遇人不淑”,最后与端木的结合,更遭到颇多异议,朋友们质问她:“你不能一个人独立的生活吗?”与其说是遇人不淑的偶然性造成了萧红的悲剧,无如说是身为女子的天生命运造成了悲剧的必然性。

可怜这种必然性不仅埋伏在萧红的人生里,它同样埋伏在所有女子的人生里。漫长的父系主权时代里,女性早已丧失了精神上的独立,摆脱不了对男性的依赖。身为女子,在情感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遇人“淑”,宜室宜家,岁月静好;要么,遇人不“淑”,象萧红那样不断逃离。张爱玲在散文《有女同车》里说:“电车上的女人使我悲怆。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她不可谓不清醒,然而论至自身,始则“从尘埃里开出欢喜的花来”,终则“我将只是枯萎了。”
不独立所以枯萎。我们不要说到武则天,武则天的帝国由她个人殚精竭虑就可以造就,而埋伏在女子命中的这种痛,不是打破所有既定的陈规旧俗,然后来个乾坤大挪移就可以了。女权运动家们痛定思痛,认定女子必须独立。

独立。我们来说亦舒。

少女亦舒
极少看到亦舒的散文,有一两句印象很深,大意是:如果别人要倒在地上死,或者要到地狱去,让他们,不要为他们好。

她的小说就有这种爽脆巴辣的痛快,爱人要走,让他去,我有钱,我有健康,因为我独立。十几年来,她矢志不渝地刻划成功的独立女性,我恨不得早点读书出来做她书里的单身女子,有房有车,周末把真丝衬衫扔进浴缸里泡着,任谁来去不会影响到生活品质。

亦舒教会我:女子要独立,这样在感情上才能和男子分庭抗礼。

到头来,她书里的独立单身女子仍然需要一只肩膀依靠,竟是生为女子,无论怎样强悍,如何风光,内心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象姜喜宝那样的女子,在勖存姿过世后,选择一抽屉一抽屉地拉开检查现钞,不多。
比萧红和亦舒都决绝的,是陈端生的孟丽君。

三百年前,十八岁的陈端生在西子湖畔的勾山樵舍开始撰写长篇弹词《再生缘》,孟丽君眉目始成。
陈端生画像


陈端生的孟丽君如此倔犟:“我孟丽君就做了一世女官有何不平? 从今索性不言明,蟒玉威风过一生。”甚至冷酷到抵死不认父母:“父母之言悲失女,现有那,双双兄嫂奉晨昏。儿亦有来孙亦有,何须我,归宗复姓识家门。”她打定主意:“吾为当世奇才女,岂做无羞这等人。自此安然居相位,少不得,孝心未尽上忠心。调和鼎鼐君臣职,燮理阴阳佐圣君。何须嫁夫方为妥,就做个,一朝贤相也传名。”

写至十七卷八十回,陈端生撒手人寰,后三卷为梁德绳续写,最后由侯芝修改为八十回本印行,这就是流传民间的女状元出本。

根据《再生缘》改编的剧目极受欢迎,京剧有《孟丽君》全本,闽剧、扬剧、越剧、锡剧、沪剧、庐剧、黄梅戏均有《孟丽君》,粤剧有《华丽缘》,川剧汉调有《禹王鼎》,莆仙戏有《司马庆》……

我小时侯看过越剧《孟丽君》,王文娟的扮相唱腔,清刚不失柔美,不愧能深入人心。诸剧来来回回,所本类似,都是耳熟能详的一回事:孟丽君伸冤啦,如愿啦,脱下蟒袍玉带,和少华兄恩爱大团圆。


这大喜的结局是否陈端生所乐见?
民间给了孟丽君这样一个结局,撂下十七卷的陈端生原意如何,已无从推问,但无论如何安排,这都已经不是陈端生的孟丽君。

可怜民间版的孟丽君违背陈端生的初衷,终于也要认父归宗,嫁与自己的谦恭门生。

民意如此。
她们是女子,我也是女子。这是女子共有的命运,宋晓萍在条分缕析《萧红的地:封锁和游离--关于《呼兰河传》及其女性空间》时是否会觉得痛,我在无意的一瞥中窥见那隐伏的命定,骤然觉得周边的空气一刻比一刻更冷。

无疑这是深秋,我无从分辨是体温在下降还是气温在下降,正如千年万年,女子依附于男子,已无从分辨是先天带来的禀性还是后天养成的惯性。
作者:任淡如
来源:菊斋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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