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拉斯的苍鹰

 

我很少记日记,上面的日期凌乱而毫无逻辑。这本黄褐色的小本子陪伴我多年,我总是记不住它的存在,但偏偏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它便会跳出来给我一个惊喜,原来曾经的我是那个模样。...

坐火车从西藏出来,一路要经过青海甘肃再回到四川成都,从荒凉的高原再回到葱郁的盆地,沿途风景犹如四季变迁,冬去春来。

然而,我是在冬日的某一天再一次踏上成都的土地,算不上“春来”,姑且是个“暖冬”吧。

联系上闺蜜小芸,我俩也不挑剔日子,放下旅行箱,便立即奔赴熊猫广场。小芸把我从西藏给她寄来的明信片如数家珍,她告诉我,她很喜欢。我俩穿梭于各楼宇之间,从一个个琳琅满目的橱窗前路过。

小芸问我,人多的感觉如何?

两日前,当我还在拉萨的旷野随同那人在空旷的拉萨河上等待黑颈鹤的出现时,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而现在,我却站在人潮涌动的熊猫屁股下,恍如两个世界。

说不出人多的感觉是一种什么感觉,但至少我清楚人少的感觉。那是一种淡如弱盐水的孤寂,仿佛苦涩辛辣,又仿佛什么滋味也没有,但它却是真实的存在着,顺着口腔咽管流到胃里。

小芸也一直揣着一个西藏梦,似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一个西藏梦,就是此生无论如何也要进藏一番,才算是无憾。但苦于现实生活各种理由,小芸始终没能踏出第一步。本来说好了这次也要顺我一同去的,但到了收拾行囊的那天,她却默默地给我送上祝福,我在成都等你,一路开心。

我在日记上记录下这一天。



我很少记日记,上面的日期凌乱而毫无逻辑。这本黄褐色的小本子陪伴我多年,我总是记不住它的存在,但偏偏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它便会跳出来给我一个惊喜,原来曾经的我是那个模样。

零零散散的两三年,我脑海里留存的记忆尚浅,我会记得某些味道,某些情绪,却无法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哪,和谁,为什么。

而日记的出现似乎是个意外,它忠实地告诫我不要悲怯,不要陷入虚无的情绪。我同它的对话是平等的,我无法征服我的日记,而它也不会献媚而讨我欢喜。

所以,关于那个人的事,日记它不会说谎。

黑色鸭舌帽,一袭风衣,皮手套,格纹口罩。比我高,比我瘦。以及,烟草味。背着厚重的旅行包,黄色登山鞋。他说,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我两一路走一路聊,从布达拉宫伊始,穿越八角巷,再沿途转几个弯,一直走到大昭寺。如同所有文艺女青年那样,我把自己包装得很扎实,没有过去,只有放肆的未来。



拉萨的青年旅馆总是簇拥着这么一群人,他们向往拉萨,怀揣着无比巨大的梦想以及野心凑在一起,又彼此压抑着性的渴望说些不着风月的咸腥段子。所以他选择了独自出行,一辆二手吉普,翻越唐古拉山脉,从兰州驶来。

他说,他遇见过最美的夕阳,就在雅鲁藏布江岸,河水如铜镜般把天地渲染成一片金黄,只有枯草被风缭乱的声音,而月亮也已经悄然出现在蓝天的另一端,天空没有一朵云,仿佛宇宙的中心就在头顶的上方悬着。你呢,你从哪里来?

我?我不知所措,故作镇定般,我从成都来。

飞机吗?

是的。

他递给我一支烟,熊猫牌。

他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身边有一个女孩,姑且叫她小吴吧。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日子,小吴去了洪都拉斯,她说曾在某本小说上看到过,那里有世界上最棒的训鹰者,她想出去看看。她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骗了你?

不是,是我骗了我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计划着如何去洪都拉斯找她,她的朋友却都告诉我,关于她的去向成了迷。我联系不上她,她也没给我一点消息。

后来呢?

后来就成了一个故事,说给别人听的故事。

所以,我和她长得有些相似,是吗?

我不喜欢聪明的女孩,她们总是太聪明,以至于没有什么机会能给她惊喜。你不抽烟吗?

我把手中的烟退给他。我说,聪明的女人从来不抽陌生男人递来的烟。然后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自己的烟,熊猫牌。

次日,我们去了拉萨河。在星光旷野下,我俩缠绵在那辆二手吉普里。

我是第几个被骗上这车的女孩?我问他。

他把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大,Etta James 的歌,all I could do was cry 。他说,第七个,还是第八个,记不清了。

她们都成了故事里的人了吗?

不,男人只有过去,而女人只有未来。所以故事里只有我,她们都不在故事里。你呢,不也正是对你的过去缄默不语吗?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的星空,从吉普车的挡风玻璃窗望去,在四四方方的视野里,仿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画。

我问他,你还会在拉萨待多久?

一周,一个月,还是更久,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去洪都拉斯呢?

他披上外套,推开车门,赤裸着站在荒凉的土地上,冬日的拉萨格外寒冷,冷风如刀般割裂肌肤。他说,你知道吗,人怕冷是一种天性。

你把门关上。我对他命令道,顺手便找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蜷在有暖气的换风口。

如同人怕冷所以就会躲起来一样,我也怕。其实,后来从她朋友的口中得知,她结婚了。

遂他的建议,我退掉了回成都的机票,买了张火车票,提前结束行程。

小芸的男友下班后带着我俩下了冒菜馆。在油烟浑浊的冒菜馆里,最适合说笑话。小芸说,她打算结婚了。她看了看她的男友,仿佛很幸福的样子。她对我说,等开春以后,你陪我去挑婚纱好不好?

好啊。

没等到春来,小芸便去了拉萨。那几日,他男友的电话就未曾断过,他总是重复同一个问题,小芸去了拉萨她跟你说了吗?她有没有联系你?

我只能安慰他,你再等等吧或许她出去玩几天就回来了。

在等小芸的日子里,我见到小芸的男人痛哭流涕的样子。他说,他好后悔,他们曾约好要走遍天涯海角,可他只陪她走过磨子桥,走过春熙路,如此云云。

我想起小吴,仿佛被洪都拉斯的苍鹰一般,着了迷入了道,义无返顾。但我不能把故事告诉给眼前哭泣的人。

我收到小芸的明信片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她去了尼泊尔,她在明信片上写道,我在这里遇到了最棒的训鹰者,我在空中与鹰同飞,那感觉酷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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