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遗留在苍桑岁月里的爱情1(陈素志)

 

遗留在苍桑岁月里的爱情文/陈素志【引子】我的书桌上有一沓资料,都是些长长短短的文字,很不成篇,但仔细看看,又...

遗留在苍桑岁月里的爱情
文/陈素志
【引子】
我的书桌上有一沓资料,都是些长长短短的文字,很不成篇,但仔细看看,又觉得内容颇具传奇色彩。这是外公的“回忆录”(姑且这么说吧)。按照“回忆录”上的说法,外公的祖籍远在安徽,他的先辈曾经参加过义和拳。义和拳失败后,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先辈挈妇将雏到了扬中,此后外公家这一支又迁来西沙。外公家世代从事银匠手艺,生活还不错。到了外公这一代,因为世道混乱,家业衰败,读了两年私塾,外公便参加了地方武装,那年他十六岁。不久后开拔至盐城,编制在后勤保障,队伍性质依旧是地方部队,跟正规部队当然有很大的差别。说白了,他所在的是支前民工大军,主要负责开垦盐碱地,努力多打粮食,以供给前方战斗部队的生活所需。但“回忆录”的主体不是外公的家史,而是他经历的一段爱情,一段战争年代里的爱情。

为了叙说方便,下面的故事就以外公的口吻,慢慢道来。
【一】
那一年刚到盐城,上级发来指令,要求我们迅速开赴盱眙的一处淮河故道,尽快开出一片农场来。我们的队伍包括从战斗部队里汰下来的部分人员,他们有的是长期参加革命,已经年长体衰;有的是在战斗中负了重伤,康复后因残疾已不能上前线;还有部分是部队家属,多是妇女孩子。当然,占主要成分的是各地赶来的民工。

分给我们的淮河故道是一片非常广阔的荒滩,放眼望去黄草漫漫,直连天际,走进去却发现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塘,掩蔽在芦苇丛中。千百年来,淮河非常随性地在这片“苏北锅底塘”上四处摇摆,留下了一处处盐碱地,水量充足时白茫茫一片水面,遇到干旱也是白茫茫一片,但却是盐碱。要想在短时间内建设成一处能产粮食的农场,难度是相当大的。因为已是寒冬腊月,部队领导认为这个季节最适合放火烧荒,因此这短时间整个荒滩上到处是乱窜的火苗,空气中也弥漫着呛人的焦烟味。我们的营地设在一处高坎上,两侧都是蜿蜒无尽的水沟,水沟里头水量很小,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一些水泡。

由于这里水灾多、盐碱多,树木难以长大,我们只能就地取材建营房。大家先在坎坡上挖出半米多深的地窖子,然后割来大捆的芦苇,编成芦席,四周围上,困扎好,就是住处了。芦苇窝棚大小不一,深浅随意,即使是高一点的也才拢共一米高,人四肢着地才能钻进去,进去后坐着刚能仰起脸来。这样的窝棚住一个人或两个人。不过我们队的大队长蛮有先见之明,抢先占住了一处像样的开阔地,大家群心群力合起来建了一个宽敞明亮的集体宿舍。我们队最早有十五个人,三个升入正规军,还有两个民工自行离队回了老家,剩下的十个人全住在一块。铺位挨着门口的是大队长老崔,皖南事变后从江南过来的;最年轻的是曹长金的侄儿曹玉吆,才十三岁,父母都死了,就跟他叔叔到了部队,他叔侄俩铺位挨在一起;张雨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经常捧着本书看,没干几天就逃跑了。听大队长说他是中央大学的学生,理论水平很高,部队上原先想让他当教员,但又觉得他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就让他先到农场来锻炼锻炼。然而他大概觉得这是对人才的不尊重,就开了小差。也不知道后来又在那里参加了队伍,解放后在安徽某个县当过县委书记。再有就是祝其杰,盱眙本地人,没过多久就得了痢疾拉肚子,拉到脱水,死掉了。还有邹少楠,是个上海人,一直生病,整天歪歪倒倒的,不久后也死掉了,紧跟在祝其杰后面。其他还有几个人我就记得不大清楚了。

祝其杰的死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的铺位就在我旁边。那天下大雨,上不了工,我正歪在芦苇做的枕头上翻看一本破旧的《三字经》。正读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祝其杰从他的铺上爬过来说,大坪,我恐怕要死了。我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啦。他说拉肚子拉了三天了,怕是得了痢疾。我说你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他说前几天肚子饿,就摸了一把螺蛳,在滩上挖了个坑,用芦苇烤了烤就吃了,没成想就闹肚子了。

我可是吓了一跳。那时候农场还没建成,到处是黑乎乎的过了火的盐碱地,我们的粮食都是上级从其他地方调运过来的。其他地方粮食也紧张,所以我们也总是尽量节省,能在外头找到吃的,就将队里的剩下来,以备不需。水沟里的螺蛳就是我们常吃的东西,但是,一定要煮熟了,一定要加盐,否则躲在里头的寄生虫会引起腹泻。还有一种螺蛳长长的,像一枚铁钉,叫做钉螺,这个东西尤其不能吃。这东西里头寄生着大量的吸血虫,要是吃了这种螺蛳,寄生虫就会进入人的体内,吸你的血,耗你的精,不过几天人就会浑身浮肿,体虚无力,不到一个月就死了。里下河地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户人家,小两口加一个男孩,他们靠捕鱼为生,蛮幸福快乐的家庭。一天河汊里起大风,男人在船尾掌舵,女人在船头掌篙。因为急着将船往芦苇丛中避风,没想到一个风头过来,女人脚下一滑掉入水中。等到男人赶过来,女人脑袋砸在船头的铁件上,破了一个洞,又溺水,活不了了。此后男人心里痛苦,觉得是自己害了老婆,再也没有心思打鱼,整天上岸酗酒,也不管孩子。孩子饿了,就摸附在船帮上的螺蛳吃。一日男人又酗酒回来,孩子说爸爸我饿了。男人大怒,随手回了孩子一巴掌,没成想就将孩子的脑袋打得飞到河滩上,落在地上时。人头落地时,孩子嘴里还说着“我饿”。后来人们检查发现,原来孩子长期吃生螺蛳,脖子柔软处挤满了寄生虫,整个脑袋跟肩膀就一层皮连着。男人酒醒后后悔不已,再就是疯疯癫癫,也没过多久失足落水淹死了。

祝其杰虽然还没到那个孩子的地步,但是连着几天拉肚子也不是什么还兆头。我将这是告诉了队长老崔,老崔急得冲着我们俩大骂,骂完后他也没有办法。那时候敌人对我们封锁,根据地缺医少药,有点好药都送到前线去了。曹长金说他有一个办法,他们那养猪,猪要是吃了不好的东西拉肚子,就剥水杉树的皮,烧成灰冲水喝,连喝几次就行了。曹长金的偏方让人将信将疑,曹玉吆说这是真的,他娘没死之前养过猪,猪拉稀了,娘就是这么弄的。老崔犹豫了半天,说试试吧。可是我又提出了问题,这么个只长草不长树的荒滩,到哪儿去找水杉树呢。老崔说那就烧芦根吧,左右都是炭灰。两碗芦根灰泡水喝下去,祝其杰满怀希望地睡了。我们被他折腾了一个下午,也累了,大家各自依着自己的芦苇枕头,盖着自己的芦花被子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正睡得酣畅,忽然祝其杰大喊起来:疼死我了。大家赶紧爬起来,只见祝其杰半敞着裤子在地上打滚,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肚子,眼睛凸着,满是血丝。老崔问怎么啦。祝其杰说他刚才出去拉稀,没想到刚进窝棚,肚子里头就钻心般的疼。老崔看他的肚子鼓鼓的,用手指弹了弹,梆梆直响,就纳闷起来:怎么拉稀还胀肚子啊。大家将祝其杰往铺上抬,可是刚抬上去他又疼得滚了下来。老崔说不会是喝芦根水喝的吧。曹长金信誓旦旦地辩解说不可能,炭灰水只会助消化,怎么会胀肚子呢。我说,老崔,看样子情况严重,还是将祝其杰送去总部医院吧。曹玉吆已经拿来了扁担,几个人将祝其杰绑在芦苇做的担架上,吆喝一声抬起来就往外赶。赶到水沟那边的时候,祝其杰还在哼哼吆吆的,等到登上河坎,祝其杰不吭声了。老崔翻翻他的眼皮说,死了。大家怃然地放下担架,坐在河坎上默不作声。虽然说混乱年代,随时死个把人实在稀松平常,但像祝其杰这样的死法还是让大家心里很是难受憋屈。这时候天亮了,冬日的太阳从东边的芦苇丛中钻了出来,红彤彤的,却是冰凉的。河坎下就是乱坟滩,等了两个时辰,老崔摸摸祝其杰,已经冰凉了。大家就地挖了个坑,将祝其杰埋了。真不知道祝其杰为什么偏偏一到坟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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