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七十年代的发型

 

70年代京城年轻人发型的故事。...





到了1973年1974年那会儿,社会上对资产阶级臭思想的批判就没那么激烈了,管的也相对松了些。我刚上中学时,我身边儿的一些高年级的学生,还有些小工人儿就开始留“菊花顶”、“无缝青年”了,留这类发型的人虽然没什么人当面指责,但在社会上不大招人待见,被视为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家管得严,不让我留长发,我头发短总是支楞着。我瞧人家头发长的能梳成各种发型,就觉得挺狂,也想那样,无奈,太短,总也梳不成。我就花了5毛6买了一瓶带香味儿的头油抹在头上,我爹闻到香味儿有些不高兴地说:什么样子?小小的年龄就弄得油头粉面的!

别招我爹烦!我又花1毛3买了一瓶纯白油,抹了一段儿时间,头发依然铿锵!耸立不倒!后来一七机部的哥们儿说,他那儿有发蜡,抹几次头发就能定型。抹了几次,总体头型是定下来了,可总还是滋着几撮毛儿。看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咱不能总蹭人家的发蜡,我就花了3块钱买了一盒发蜡。这回发蜡散发的甜不唆唆的味儿连老师都闻到了。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别跟那些不正经的学生学,说我跟他们不一样!可能老师看出我不是个彻底的混蛋,多少还懂点儿道理。

那正是个好美的年龄,是个追求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引人注目的年龄。做个好孩子多累呀!做个好孩子就意味着听老师的、听家长的,自我约束、事事按着社会规范做人,时时受人监督,人人都得盯着你,有一点儿做不到的都得受到指责;做个坏孩子多舒服!随意,不较劲,没人嫉妒,只要做点儿好事儿,别人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可着劲儿的一通儿夸!要是到了父母、老师都懒得管你了,那生活就更任意。还是人家契诃夫说得明白:越是高尚,就越不幸福。

其实那会儿我也不是有意就非得跟老师较劲,就觉得我这么打扮怎么啦?没招谁没惹谁,这也不耽误我做个革命接班人呀?都按着老师的要求去做,我感觉不幸福!我爹多想得开,早就为了我的幸福不跟我较劲了。



发蜡加头油没少用,除了一屋子的香味儿和快变成油布的枕巾,头发依然挺立。我们院儿一哥们儿跟我说,你丫知道解放前人家都用什么定发型吗?我问什么?他说,都用修自行车的那种黄油,你看电影里有时演的,晚上睡觉时还戴个小帽儿,那就是抹完了黄油定型呐。不知真的假的?反正见他说得认真,我也就信了。

我到商场卖自行车的地方买了一毛钱的黄油,回家后打开油纸包。见我犹疑,那哥们儿说没问题,保证抹两次头发就顺过来!我用食指剜了一块儿,放到另一只手的手掌上,然后两掌用力涂匀,真粘!两个手掌分开时都有点儿费劲。在他诚恳、坚定的目光鼓励下,我一狠心,抹在了头上。来回使劲几下,立时觉得头皮腻固拽拽的,反正不舒服。



我一照镜子,头发变成了一个整体,而且倍儿乌,一点儿光泽没有,就跟在哪儿捡了块儿破黑布箍在脑袋上似的。这哥们儿瞄着我的脑袋不无得意地说,真牛逼!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一下就定上了?我说,这还他妈还出的了门儿吗?头发跟拿黑油漆画的似的。

他说,按理说应该再用火烤烤,等黄油一化头发就分开了,油也沁进头发里了。可大热天的,把脑袋杵火边儿上烤俩钟头?别说人脑袋了,就是猪头也得烤糊了!

他又出主意说,要不咱就出门儿溜达一圈儿,太阳一晒油也能化。我说,操的累!就这脑袋还怎么出门儿呀?他说,油化了头发就能分出根儿来了。我怀疑,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一块儿出了门儿。

从我们院儿大门儿出去往左拐,上大马路,再往右是一高台阶儿,有我胸脯子那么高,高台阶儿上住着一户人家,门口儿放着一成垃圾的木箱子。其实我们刚一出门儿我就觉得倍儿热,脑瓜子顶上倍儿幠(hu)得慌,头皮跟小针儿扎的似的,好像黄油把汗毛孔都腻住了汗冒不出来,憋的倍儿痒痒。我实在忍不住了,使劲地挠了挠头皮,一指甲缝儿一手的黄油,粘糊糊的!

我说别操蛋了,回去吧。他望着我的头说,嘿~头发还真开了,能看出一根根儿的来了,再溜达会儿就全开了。我再一次听信了他,顺手把手上黄油一把抹在墙上大标语的绿纸上。刚走到高台阶儿,一老太太端着一土簸箕炉灰从屋门儿里一拐一拐的出来,没弯腰儿,两手一耷拉,就把满满一簸箕炉灰掫垃圾箱子里了。一阵狼烟随着一阵小风儿,烟灰弥漫开来,罩住了我。我就觉得眼睛发涩的疼,嘴里倍儿牙碜。

我这叫一个搓火,可当我揉开眼睛,老太太早就消失了。我们那哥们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回咱真得撤退了!

回到家我一照镜子,头发上浮着一层白炉灰,这叫白!整个一白头翁!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汗水带着油泥把脸刮得一道一道儿,这叫一个沧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从地主家扛完长活收工回来的呐!我有点儿急了,说,孙子!你丫让我受多大罪不说,你丫让我现多大眼呀!

他显得很委屈,说,哥们儿不是也为了你丫精神点儿吗?我也是听人家说的。我没好气儿地说,你丫滚蛋吧,我得洗头了。他嘟囔着,操!哥们儿也是为了你丫精神点儿呀。嘟囔了好几句,见我不搭理他,臊不搭眼地走了,临走时还没忘了拿走那包黄油,说回去修车轴去。

后来我周围的哥们儿听了这事儿都哈哈大笑,没些日子,七机部那哥们儿给我淘换一把火剪。从此后,我家厨房常充斥一股燎毛味儿。一开始我弟回家耸耸鼻子闻到这味儿,还问我,咱家今晚是吃猪蹄子还是猪头呀?我说,什么他妈猪头猪蹄子的,你看看哥们儿的脑袋。他不屑,说我,就那几根毛儿,天天捋,至于吗?他不懂,太小!



我手艺太潮,常是火剪一夹头发就冒起一股白烟儿,头发梢上便是一溜儿曲卷烧焦的黄毛儿;头发也短,有时夹住头发一翻手腕,就散发着一股臭皮子味儿,头皮上就燎起一串儿水泡。水泡快好时倍儿痒痒,白天倒好说,实在忍不住了,在水泡的边儿上挠挠;可架不住夜里一睡过去就什么都忘了,只有一阵钻心的疼,才意识到挠破了,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儿就是对着镜子上碘酒。

有一次我爹说,你就这么烫吧,要是把毛囊烫坏了,将来就跟长了秃疮似的。我不听我爹的,熟能生巧,我渐渐掌握了这门手艺,我当兵前两三年没少靠这套业务捯饬自己。

那会儿我一拿火剪夹头发,铁哥就跟我开玩笑说,你说你着个什么急?早晚有你一媳妇儿不得了。我说咱捯饬的这么精神也不是单给大姑娘看的!他说,你别看你一通儿忙活紧挛,该找不着还找不着。还真让他说着了,除了我弟,我在我们这帮哥们儿里是最晚一个正经搞对象的。现在想想够累的,真是,着的哪门子急!

当兵到了营房就不大注意形象了,就是注意也没人看。我常剃秃子,很多人都说我剃秃子难看,说我脑袋长得不正,像大冬瓜,也有说像大葫芦的,还有的就直接说,你丫就是山上下来一土匪!爱像什么像什么,自己先舒服了再说!我算是看清了,就是都依了他们,谁也不会把他妹介绍给我,瞎耽误功夫!后来回北京到了医院,周边的姑娘多了,我又开始拾搭起我这几根毛儿来了,头油发蜡又一通儿的乱抹,弄得我身边儿的农村兵也跟我学,领导很不满意。我说我也没辙,头油发蜡都放在桌子上,谁抹我也能不让抹,要不影响团结。

那会儿看电视就觉得外国人的头发老是那么一丝不乱,有的头发还梳得老高老高的,有的头发就像个壳儿扣在脑袋上。有一次我弟问我,你知道外国人的头发是拿什么弄得吗?我想了想说,他们是不是有各种各样的假发呀,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假发?我弟说不是,说人家的发型是用胶做出来的。

说实在的,我想象不出他们用的是什么胶?我常望着办公室桌上的胶水想,这也粘不住呀?太稀。我到了木工房望着乳胶、鳔胶发呆,乳胶干后那脑袋上不得跟戴了顶孝帽子似的?鳔胶要是粘上那还洗得下来吗?好几次都有往脑袋上抹胶的冲动,但想到“黄油事件”便放弃了。这会儿不像那会儿,那会儿上学,是朦胧的;这会儿身边儿这么多漂亮姑娘,目标是明确的,别让人家拿咱当了神经病。

八十年代初,出了种合资的头油叫“华资”,挺好用,说是抹上去不是那种油光锃亮的,也不是特香,两块七一瓶,后来听人说里边儿有酒精毁头发,才慢慢的不用。那会儿也知道了发胶、摩丝,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发型定得那么好用得是这玩意儿: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改革开放了,思想解放了,头发也解放了,只要你不怕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你愿意留多长留多长。我复原了,跟我弟我们哥儿俩一人留一大长头发,有一次我们哥儿俩刚一进院儿,一老太太就阴阳怪气地大声说道,呦~潘家这俩姑娘回来了?我心里倍儿搓火,可也不能发作,我挺尊重老人的,学松井讲话:不理她,看她怎么办?

后来我弟又留起了大胡子,我娘看着不顺眼,但也没办法,常说,多难看,出门儿没人问你妈管不管你呀?每当我娘问起这句话,我弟就跟我娘逗咳嗽,说,就是,多难看,也不知道马克思、恩格斯回家他妈说不说他们?真不听话!还革命导师呐?我娘也管不了,也不费劲跟我们这磨牙了。

我们院儿的哥们儿说我弟人家小脸盘儿,自来卷,留长发好看,有那股劲儿。说我留长发忒寒掺,大脸盘子不说,头发还又直又硬,再脏点儿,近看像丐帮帮主,远看像大胖老娘们儿。我他妈有那么脏吗?后来我把头发烫了,他们还是挤得我,说这下更像烫着一脑袋大花儿的老娘们儿了。

那会儿我周围哥们儿的头发基本上都是我帮着打理,只要是他们能描绘出来的发型我都能剃出来。我最早给他们按着《追捕》里杜丘的样子剃板寸时,他们丫到了单位说是院儿里一当兵的给剃的都没人信。



等到我这,我问他们我留什么发型好?他们都装孙子说不好说。说实话,我的头发挺难打理,长了没型、太土;寸头显得太痞。直到我跟我媳妇儿认识,每次剃头她都跟着,按她的设计剃,只要她满意,就是剃完后跟“二狗子”似的我也美不叽儿的。现在年龄大了,脸上常带宽厚长者之色,留什么发型也不大重要了

可我弟却总是特立独行,去年我们去少林寺,两个小姑娘望着他的发型小声议论着,这是和尚庙,怎么来了个老道呀?这是和尚庙,怎么来了个老道呀?我们都笑了,我娘说我弟的头真难看!可我不觉得,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敢留,说明心态年青。

让我心里最不平衡的就是,我有一手精湛的剃头手艺,老帮人家设计头型了,却从来没给自己捯饬得人五人六的,都这岁数了,顺其自然吧!

今儿下午剃头去了,想起了这么档子事儿。其实我早八百年前就不注重自己的外表了!忒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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