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
办事,办大事...
先数的是五元,然后是一元,然后是五角、一角,每一张钱,刘妈都整齐的铺开放在桌子上,刘妈微微的站起,把身体的重量使劲压在手掌上,手掌下面是皱巴巴的一张人民币。像照顾初生的婴儿。
把钱理好,刘妈用舌头舔了舔右手的大拇指,五元、六元、七元、七元五、八元、八元五……一共十二元四毛钱。
刘妈把钱装进一个硕大的信封里,折了几下,起身进了卧室,床上垫着厚厚的棉絮,棉絮一掀,是防潮的稻草,刘妈把信封藏在稻草里,回头看了看。
刘妈拉开床前一张桌子的抽屉,拿出一本绿色封皮的笔记本,上面贴了已经褪色的明星照片,认不出来是谁了,笔记本里夹了一支圆珠笔芯,刘妈翻到了那页。
刘妈识字,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日期和数字。八月十九号,十二元四毛。刘妈记下了今天的进账。
刘妈转身出了卧室,收拾着剩下的萝卜叶子,切切细了,拌上包谷面和米糠,就可以喂鸡了。刘妈养了二十多只鸡,每年儿子从广州回来,都会杀鸡,但是儿子三年没有回来了,刘妈哭过,哭到哭不出来了。以后,没有杀过鸡,刘妈说不杀是积德,下去了用得上。四季|吕楠
刘妈正在拌着鸡食,刘叔就回来了,身上背着锯弓,腰里挎着斧头。刘叔是个木匠,周围四下有个木活,都来请他。
刘叔放下家伙,摸出一袋烟,吧嗒吧嗒抽上了,不住咳嗽。刘妈手不闲着,抬起头看着刘叔,一句也无。
过了一会儿,刘叔咳出一口痰,噗的吐在地上,对着刘妈说:“张军要当兵去了,后天摆酒。”
刘妈张着嘴,手停了下来。说道:“这个月已经四家了。月头上刘老三结儿媳妇,上星期马屠夫盖新房,陈二麻子生二胎。”
“孩子的事情,张军的爹来了的,还帮忙抬棺材,这个人情要去还。”刘叔又抽了一口。
“包好多?”刘妈胆战心惊的问道。
“两百!”
“两百?”
“两百!”
刘妈站起来,把满是包谷面和米糠的手在围裙上搓了搓。叹了口气,进了卧室。
床上的稻草里还有一个红布包,里面装的是大钱。
刘妈数了四张五十元的,捏在手里,又把剩下的数了一遍,唯恐对不上账。点好钱,刘妈把红布包上,塞在了稻草的最下面,唯恐又要使钱。
刘妈出了卧室,把钱递给刘叔。说道:“你拿去换成两张一百的吧,家里没有一百一张的了。”
刘妈接着去拌鸡食,刘叔磕了磕烟斗,背着手出了大门。咳嗽声放佛已经走了很远。
喂好了鸡,刘妈又钻进了卧室,拿出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写上:张军当兵,两百。
当兵肯定是要摆酒的,张军的父亲张铁匠喝高了,刘叔也喝高了,他们笑着。张铁匠笑着笑着哭了起来,儿子终于长大了。刘叔笑着笑着也哭了起来,三年了,坟头上草已人高。
刘妈搀着刘叔回到家,睡下了。刘妈睡不着,家不好当。
面钱、油钱、鸡仔钱,都还欠着。办喜事、盖房子、生孩子、当兵、出门读书、办丧事,那可要现过现。
鸡叫了,刘妈睁开眼睛。其实她根本不用闭,因为只有睡觉才闭眼睛。洋子|深濑昌久
咳嗽声远了,刘叔已经出去了。他要给王大汉的爹做口寿木。
请人做事,是要管饭的,寿木的板子已经改好,刨光、打楔、上漆,一天就完了。王大汉留刘叔吃酒。
天色晚了,刘叔踩着走过几千几万遍的小路,朝着家的方向。包谷扬花了,风一吹,无数的包谷花落在刘叔的头上。
门自然留着,刘叔进了堂屋,顺着墙去摸电灯线,醉意正浓。
终于亮了,十五瓦的白炽灯也可以照亮不大的房间。
沉默之园|奈良原一高
梁上悬着一个人,刘叔酒醒了,像被人抽了无数的巴掌。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把刘妈从上面放了下来的,伏在刘妈的尸体上,哭到声嘶,哭到没有意识。
左邻右舍有开灯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关了,少管闲事多发财。
刘叔确定自己是被冷醒的,身旁是刘妈的尸体,像在梦里,但又那么真切。
刘叔又抽泣起来。刘妈的上衣口袋里有一张白纸,是绿色封皮笔记本里的那种纸,上面写着一些字,刘叔就着从瓦缝里射下的阳光,读了起来。
“我不中用了。本子上有每次拿出的现,我死了,办了丧事,我们家就没有事情了。送出去的,也都可以收回来了。床底下还有点钱,记到把面粉钱和鸡仔钱给了,欠了半年了。我和娃娃在那头等你。”
刘叔的眼泪和口水滴答滴答滴在纸上,浸湿了一大片。外面太阳很烈,风一吹,包谷花满天起舞,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
China|久保田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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