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岁月：李新文《晒簟》朗诵 乔峰

我的额头也长出皱纹了，岁月不饶人哪。饶恕我们的是曾吃得让人心里发毛的茴丝饭。但那儿时的小姑娘麦子以及晒谷子的晒簟一股脑儿不见了。据说，那小姑娘临终前还在喊：花，花，花。...

早晨，山岫里流出一层雾，薄薄的，把田垄屋舍浸了，很是虚幻。

日头一出，雾又散了，显出事物本相。阳光暖暖的，人在溪边走，很舒坦。晒一下真好，能让许多东西在记忆里复活。有女人从那边的邓婆桥走过来，晒白菜。桥，没有了，溪边却拱出一块水泥坪。

大嫂，为什么不用晒簟呢？我问。

你也晓得晒簟啦？她反倒一脸惊愕。哦，明白了，如今世道变了，谁还用那东西呢？

晒簟是贱。与水泥坪一比，就比下去了。但晒簟的那股气味呢，恐怕难以复制。

秋收过后，梅溪乡下，大抵要晒谷子的。早年的晒簟，将谷子倒入晒簟，扒开，抚平，阳光下，金光灿亮一片。

这时候，大人都在忙。地坪里的谷子交给了老人或孩子看管，怕鸡或鸟儿糟蹋。那些细心的女人还不忘在禾场边插上一根系了红布的竹竿，吓唬鸡。大人们一走，村子空荡了一半。

果真有些寂寞。那个叫麦子的小女孩坐在门口的墙角里好一阵了，没见鸟雀来啄食，哪怕喊一声“吼哧”的赶鸟声也是好的。她只好捏一根野菊花，放在鼻子底下嗅嗅。



麦子七八岁了，得了小儿麻痹症，走不动，不能上学。但那双眼明亮，会说话。她喜欢花，她娘时常摘一些带回来。一朵花她至少要嗅、要摸上两三天，直到完全蔫了才丢掉。哎，这花又枯了，不好玩。一脸惆怅。有时，我打她家路过。远远的，听她喊，小哥哥，能帮我摘枝花么，一双眼盯着我，很忧郁。此刻，她坐在墙角里，看守着晒簟里的谷子，身体不能动。我们都上学去了。

晒簟也寂寞地躺在地坪上，默默发着竹篾的清香和谷粒热腾腾的气味。那些随意翻飞的蝴蝶和红蜻蜓在日光里游走，翅翼的扇动声，清晰可听，大概是对一个夏季的眷恋吧。



随便哪一种归宿，都成为谷粒的向往。有向往多好哇。比如那独坐墙角的小女孩向往清馨可人的花儿，更向往站起来像我们一样自由走动。

但上天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像我这等蠢笨的人，那时的向往是不再吃茴丝饭。只不过，我也时常摘一些不知名的花，给小麦子。见她笑了，我也笑。

日头快晒干水汽的时候，一条跛腿老牛走向晒簟，伸长了脖子，用长了皱纹的鼻儿嗅嗅谷粒。这牛老了，还在养伤呢。老牛嗅了一会，有了感觉，昂头一声，哞——！声音很大。惊醒了打盹的麦子。小家伙眨了个怪眼，撅起嘴，也挤眉弄眼地学一声，哞。那牛心领神会，一脸兴奋地走了。心里却在想，这小不点儿和我一样，也怪可怜的。

牛走之后，一只高大的公鸡上场了。那架势真有点像队长李四海，只见它扑入晒簟，张开雄壮的爪子，哗哗哗，谷子一片狼藉。麦子见了，很生气。一边吼哧，一边挥着花枝儿。那鸡视而不见，划得更猛。突然立住，仰头一嗓子，咯咯咯——！一地谷子儿全在打颤。麦子气啊，真想骂这畜牲，竟这样跋扈。气急之下，一用力，连人带椅倒入了脚下的臭水沟。



她娘回来，麦子没少挨骂。而其实，娘骂她时，眼角早已泪水汪汪，心在痛呢。

不痛的是我们童稚的心。放学了。捉几只蚱蜢和螳螂放在铺满谷粒的晒簟上，然后要蚱蜢与螳螂打架。这时该死的篾匠竹爹过来了。我们齐声高喊：燕子窝，团团窠，爷打鼓，崽唱歌，竹爹在屋里打篾箩。那老头儿不生气，竟仰起头哈哈大笑。收洗干净后的麦子也吃吃地笑。两个小酒窝，圆圆的，在阳光里开放，像花儿一样。

傍晚，麻老虎李四海在村前村后喊，交公粮呐，交公粮呐。不出几日，晒干的谷物一担担运往梅子市的粮店。我们又只能吃茴丝饭了。而那散发着竹篾香的晒簟卷起来，放在门湾里，寂然无声。

一晃，二十余载了。我的额头也长出皱纹了，岁月不饶人哪。饶恕我们的是曾吃得让人心里发毛的茴丝饭。但那儿时的小姑娘麦子以及晒谷子的晒簟一股脑儿不见了。据说，那小姑娘临终前还在喊：花，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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