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忍受被蛀空的疼痛

他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或者画像x0a总有一天，我也会忘记他的相貌x0a但他充盈我的一生x0a他是我的父亲...

十月悲歌

1

离父亲的忌日还有12天

我陪母亲去他坟前祭拜

母亲说，他走得太快了

她在梦里也赶不上

18年了，从未梦见过他

我说，我偶尔梦见过

他总是对我笑

以前我哭得很伤心

今年春天，终于在他怀里笑了

那以后，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他该是投胎去了

不知投在哪户好人家里。”

母亲烧完纸钱喃喃自语

我坐在坟前，想抽支烟

才发现烟盒早就空了

2

每年十月，我都会梦见

有人从远方赶来

告诉我父亲去世的消息

我向着父亲奔跑

就像那年冬天一样

在雨里奔跑，在雪地里奔跑

我希望能跑回那个夜晚

赶在父亲离开之前

让他握住我的手

我只敢在梦里痛哭

哭过之后，身体总会变轻

就像父亲离开的那个夜晚

——我想，所谓梦

不过是时光以外的小小月台

好让离散的人在那里重逢

3

父亲在一位远亲的工地上

死于一次事故

那天，天黑得格外早

母亲说，如果当时你有现在这么大了

就可以找他们赔一笔钱

他也不至于死得这么不值

我说，如果他们赔了钱

我就会原谅他们

那样父亲死得就更不值了

我记得有一年春节

那个远亲已经老了

他远远地向我打招呼

我既没有看他，也没有搭理他

虽然心里早已原谅

但我不想让他知道

4

在肇庆一个简陋的清真寺里

阿訇对我说，真主是一种

充盈整个宇宙的精神

没有具体的形状，没有画像

或者雕塑，因为真主无法描绘

也不能描绘，但他无处不在

我对阿訇说，我的宇宙里

同样充盈着一种精神

但那不是真主安拉

那只是一个生于贫困

死于贫困的男子

他没有留下任何照片或者画像

总有一天，我也会忘记他的相貌

但他充盈我的一生

他是我的父亲

5

那一年，父亲带着他的两个弟弟

在燕子山脚下建了三幢房子

在通向村外的路边

我和姐姐各种了一棵樟树

后来，这条路通向更远的南方

两棵樟树也越长越高

当住在这里的亲人们逐渐离去

它们依然在风中哗哗作响——

我常陷入这情感与理智之外的回响

仿佛挣脱了时间的禁锢

来到一片未经开垦的蛮荒之地

在那里，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我不敢触摸它们

大叔说，其中一棵长满了白蚁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忍受

被蛀空的疼痛

6

苗苗老师在瑜珈课上说

“唵”这个字来自印度

古人称之为天音

在汉语中念作“ong”

你要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

回到自己的内心，然后深吸一口气

再念动这个咒语，直到力气用尽

随后，你就会听到窗外的树木、飞鸟

在风里摇摆的野草

乃至一切鬼神

都会恭恭敬敬地合起掌来

发出同样的声音回应你

唵——

但我只想听到你，父亲

在这所有声音的共鸣里

我只想听到你像往常一样

回答我，哪怕只是转过头来

看着我，笑而不语

7

你把这个世界领到我面前

你曾指着它们

一一唤出它们的名字

如今，这里的一切

依然在等候我

从远方回来，重新将它们辨认

而那扇关着你的门

已经发黑，黑得再也关不住任何事物

黑得再也无法把它打开

你的离去，让这个村庄

荒废了这么多年

它一直都是你的，从来没有属于我

2013.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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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湖南衡南人。1998年开始发表作品。有诗集《消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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