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缘堂】白李东 安河物事之 夜戏

 

华堂纳吉庆,笔墨结善缘。愿有缘人入堂款坐,共话诗酒。有歌曰:为引春风穿堂过,不让繁华易素心。...



安河物事之 夜  戏


   

赶一回7月23的安河集会,有这么几宗事要办:吃一顿馆子,遇几个亲戚,置办些穿的戴的、吃的用的,再就是看几出秦腔大戏。

夜  戏



这几宗事情里头要说最当紧的,大概还数看戏。一场酣畅淋漓的秦腔看下来,人从眉眼到心窝像比是叫一把滚烫的大熨斗给熨烫了一遍,哪达都再也没有一点点褶子了。那份熨贴,那份受活直叫人觉着:这日子呀可是美着哩,光景么--还得好好过!

县剧团的人不管男的女的,演员还是乐师,还是管衣箱杂事的剧务师傅,就没有一个不好看的、不周正的。老百姓说不出“气质”这样的词,就说,剧团的人看着都“飒爽爽”的,人家就该吃那碗饭。演员们下了戏台出来溜达,可滩里的眼窝就像伸出了数不清的棍子一样直戳戳地盯上去不放了,看人家女演员:身子妙妙的,眉是眉、眼是眼;看人家男演员:个子端铮铮的,立着有样子、走着有样子。人家要是回一眼,“直戳戳的棍子”立马就折了、弯了,人就很局促、很不好意思,好像比人家矮了几分、小了几辈。

老戏台

看那些珠翠头面的旦角轻轻浅浅踩起细碎的莲步,红口白牙唱一段悠悠颤颤的腔调;看那些着盔戴靠凛凛有仪的武把式飞扬跋扈耍一通刀枪,斩钉截铁、荡气回肠吼几句钢音;看罢《窦娥冤》前滩、后滩的婆姨女子都爱上了一身白,说“女要俏一身孝”;挤眉弄眼、斜说顺对,鼻子涂了白的一个丑角是安河本地人,这活宝演戏间隙逮空溜下戏台还帮他爷爷照看卖瓜的摊子,就有相熟的人打趣:哈呀,你这张连,今儿不卖布了,卖上瓜了?“张连”就把两颗眼珠子一错、嘴一撇,来几句戏词配合一下。

白日里集会上哇呼吵闹,戏滩里更是炸了营一样吵的人瞀乱不堪,脑仁子都疼。

要说真正看戏,还是夜戏最叫人过瘾。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前滩、后滩人堆里串搅①的时候想遇的亲戚朋友也都遇上了。东西呢,不着急置办,因为散会的最后一天大处理,便宜。

戏迷们只等着夜戏开演。

安河人家临河居

天麻麻黑了,戏台上就亮起了灯。戏台外手高大的电杆杨②上架着的高音喇叭断断续续张扬开丝竹鼓乐的混响。

夜戏还得一会。扩音器开着,于是嘈嘈杂杂的各种声响就传出来了:念白的,吊嗓子的,架鼓,调弦,给板胡、二胡、高胡弓子上松香的,还有嘻嘻哈哈说笑着的剧团人另式另样的洋腔。飘渺传出半截“苏--三离了洪桐县…..”的唱腔,立马就给过河前来戏滩的汆跛子给逮住了,汆跛子是个老戏迷,他能一字不差唱出《下河东》的“四十八哭”和《斩李广》的七十二个“再不能”。他说,嘿,今黑夜没问题是《玉堂春》周围的人就把崇敬的眼光递过去,汆跛子“吭”一清嗓子,一脸得意,接着说,这个《玉堂春》嘛还有个名叫《苏三起解》说的是……

跟前,马上就有灵光的后生递上一根带把的纸烟,掏火点上,又硬夺过汆跛子提着的板凳夹在自家胳肘窝,说,阿伯,今黑夜侄儿就坐到你跟前看戏吧。

开戏前,热闹的是台下。

娃娃些撕撕挖挖、追追打打跑龙套一样可滩里乱窜。

安河老街

戏台两边卖各式小吃喝的摊位上都挑起了马灯。卖糖精颜料水的胖婆姨麻麻利利摆好玻璃杯子,和好绿的、红的糖精水,嘶声呐喊:大杯一毛,小杯五分,不甜不要钱哦。卖瓜子的黑脸后生,日怪,不喊瓜子多少钱,却说:嗑瓜子哦、嗑瓜子,念经般一股劲叨叨,好像他要请大家白嗑他的瓜子。有个紧邻镇子的叫桥沟的村子常有个小老汉:大奔颅、短腰、罗圈腿,他卖的是炒红薯干,他这么吆喝:个家窑的红薯干哦,吃可甜、咬可脆、嗝喽③上来是饼干味。小老汉这么一吆喝,把那些准备买瓜子、喝糖精颜料水的人差不多都招引到他的红薯干笼笼④跟前了。卖水的胖婆姨就笑着恶口⑤:桥沟家老汉,你死远些,生意都叫你割搅散⑥了。众人就呱啦啦地笑开了。

突然,急促的板鼓热锅迸豆子一样脆生生响了起来,紧跟着马锣、勾锣响了起来,小镲、大镲、铙钹、梆子都响了起来,高音喇叭似乎逼威了的疯婆姨扯开嗓子叫喊起来。各种打击乐节奏明快、生猛亢亮的交响像是一老盆劈头盖脸泼下来的煎水⑦一家伙激起了戏滩里所有人的精神。

这叫“造台子”,是大戏开演前必有的铺垫和造势。

安河人家

紧锣密鼓的一排子敲打渐息,板胡、二胡、高胡,还有扬琴、琵琶、长笛、黑管的交响渐起。

丝竹管弦的婉转曲调中,大幕缓缓朝两边扯开。戏台顶上一排溜十几个灯盏明朗朗照下来,一个新奇,美好,敞亮的世界在台上呈现出来。如果是《游西湖》背后的布景便是湖光山色、亭台楼阁的明丽嫣然;要是《下河东》布景便是残阳晚照下的古战场,隐隐可见一座城池,城楼凹凸的墙垛子上插着猎猎飘舞的旗子。不管是“杏花烟雨江南”还是“胡马秋风塞北”,这些个场景都是平成日子里老百姓难得一见的稀罕景象。

印象深的是《铡美案》中的《杀庙》一出。秦香莲拖儿挽女,凄凄哀哀仓皇逃难,架不住那韩琦手舞钢刀步步紧逼。民妇人秦香莲髻散发乱、水袖激舞紧紧抵住夺命的钢刀,军爷韩琦吹胡子瞪眼、气焰冲天;  一边是“我这里放下破天胆,儿女们后退莫近前。”的失措惊惶,一边是“上令差遣不敢延,不杀民妇难回还。”的决绝果敢。台上上演着弩张剑拔的紧张,台下笼罩着提心吊胆的氛围。祷告苦诉中“秦香莲”两行热泪潸然而下冲开脸上的脂粉,在台上灿然的灯光下鲜亮夺人。



安河灵物——花蛇


台下看戏的人堆中也是一片呜咽声,眼软的女人们纷纷掏手帕、抬袖口抹起了眼泪颗子 ,也有那老汉眼窝里汪着泪水,清鼻涕长蚰蜒一般摇摇欲坠,手举着烟锅子半天忘了抽。

那当朝驸马陈世美,“坏种”、“烂心肝”的被老老少少剜腾圪崂⑧的恶口成一片。

无意间抬头:昏黄的下弦月已在东天,月光模糊、涣散,像是叫戏台上的声声板鼓给敲懵了。

台上的忠奸善恶、悲欢离合最终都在由唢呐挑头的喜庆曲调中圆满收场,拉幕刹戏。台下看戏的却都迟迟疑疑不甘离开。若是集会最后一天的夜戏,刹了戏总有人会说:唉--,好日子可过去了,再想看戏,等明年7月23吧。

好多人心里就轻恍恍地,像是有什么被生硬给掏走了些。


再看一眼老戏台




①串搅:方言,来回逛荡的意思。

②电杆杨:方言,高挺端直的一种杨树,适宜用做电线杆子。

③嗝喽:方言,打嗝。

④笼笼:方言,荆条编制的小筐子。

⑤恶口:方言,骂人。

⑥割搅:方言,搅扰、捣乱。

⑦煎水:方言,滚开的水。

⑧剜腾圪崂:方言,搜寻,此处指变着法的辱骂。



作者:白李东,男,80后,延安市作协会员。生于陕北黄河之畔--罗子山,窑洞中长大。幼年多病灾,遂随乡俗取父母双姓冠于名前曰:白李东,以期双方护佑,成长顺达。生肖属猴,食母乳兼羊奶长大,故统一了猴的叛逆与羊的驯良。倾向开拓,不屑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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