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听雨 ‖ 许艳文:神奇的林中之缘(外一篇)

 

许艳文,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绿风》《西部》《文学界》《湖南文学》等文学报刊,有散文集《子夜独语》《沉在湖底的天堂》、中篇小说集《女人三城》、长篇小说《西风吟》公开出版。...






作者简介许艳文,教授,湖南省侨联特聘专家。中南大学研究生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散文学会理事,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主要从事中国戏曲研究,出版专著、合著多部。同时从事文学创作,有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各文学报刊,诗歌曾在《诗选刊》《诗歌月刊》《绿风》《西部》《文学界》《湖南文学》《湖南日报》《长沙晚报》《桃花源诗季》等报刊发表;有散文集《子夜独语》《沉在湖底的天堂》、中篇小说集《女人三城》、长篇小说《西风吟》公开出版。

神奇的林中之缘
这片林子,高高低低站着一些树,有樟树、槐树、梧桐树,还有几棵叫不出名字的树。也不知它们到底站了多少年?时值冬季,从那些斑驳沧桑的枝叶来看,恐怕颇有些年头了。无疑,在这块说不上宽阔的空间,树俨然成了主人。从春天的蓊郁到冬天的凋零,它们年复一年地守护在此,默默的,不言语,不张扬。只在微风过时,树叶与树叶摩挲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传递彼此的问候。

那些高大的树总有幼年的时候吧?如果是我亲手一棵一棵栽种的,我想我会清楚地记得每一棵树的年龄、性格和特点,也会懂得怎样才可以在风雨来临时庇护它们。

现在,它们一棵一棵地站着,面面相觑,其间有一些不等的距离。通常情况下,树都处在一种静止的状态,沉静、沉稳、沉默、沉想……

你若稍稍留心,不难发现,林子中靠近路边的地方,还半蹲半站着一块硕大的石头,白玉般的颜色,光滑、洁净、通亮、润泽。石头上仿佛刻有几个字,到底是什么字呢?模模糊糊的,不甚分明,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依稀莫辩。没准那刻字的人有意的吧——行人路过,倘是一目了然,谁愿意久久驻足于此呢?看不清啊,你就磨磨蹭蹭地多待会儿吧。当然,这是我的臆断,瞎猜的,怀揣这般心思或是想坏了人家,或是想好了人家,不就是希望留住路人吗?难道,难道石头也害怕寂寞么?

路人倒是有他们的可爱,君不见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一拨一拨的人,行走在这林中的小径上,有追逐嬉闹的孩子,有窃窃私语的情侣,有相携漫步的老人……

就这样,那块石头如卫士一般,坚挺地守护在这片林子里。石头与它身边的树遥遥相望,一阵风过,片片黄叶掠过它的头顶,轻轻滑落到草丛里,滑落到石头身边。哦,原来一次亲密的接触要等到这样的时候吗?紧随着,雨也来了,淅淅沥沥,点点滴滴,轻柔、清新、舒润、诗意。

林子里的风景大抵如此。我经常做着在林中徘徊的梦,徘徊在枯寂的独语中,可这样的梦常常被晨起的鸟声唤醒。颇有些不甘心似的,脑子里跳出“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的诗句,虽然放我身上不太合适,但至少那种对鸟儿的“恼怒”还是很有些对胃口的。坏坏地骂它们一两句,顿时有了一种释怀般的轻松。

无论清晨还是傍晚,鸟儿都会聚集在林中的枝头喧闹,它们那快活欢悦的啼鸣,不禁让人心旌摇曳,魂不守舍。鸟语里分明蕴含着某种密不可宣的奥秘,可专属于它们的密码我们却无从破译。你且听,它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我们真能听懂吗?也许,能够让我猜着了?爱恋?情谊?喜悦?兴奋?你且听,它们的歌声弥漫在这片树林中,弥漫在寒意逼近的空气中,让一种浪漫与美妙充塞于我们的心间。

我几乎沉醉了,沉醉于鸟儿带来的这般似梦非梦的幻境中。

然而,你若在白天来到这里,是很难见到这些鸟儿的,悄无声息,难道一只只都飞走了?它们会飞去哪里呢?林子不就是它们的家吗?树枝头、石头上,草丛里,都留有它们的痕迹与气息。有了树、石头、鸟儿,这林子才有了生气,有了温度,它们都是这里缺一不可的主人,是主人们共同营造了林子的温馨与美妙。

今晚吃过饭后,又不知不觉地来到林子里,夜,渐渐浓郁,寒意袭来。我痴痴地站在树下,抬头往上看,弦月已挂上树梢,奶油般的月色从缝隙里漏下来,撒在草丛里,斑斑点点的,浸透着花草的芬芳。我有些恍惚了,未必我也成了这林子的主人吗?何以有这样一份割舍不下的惦记与牵挂呢?

林子静悄悄的,我转过身子,趁着月色想寻找那些栖息的鸟儿,可任凭我怎么样瞅来瞅去,就是看不到它们的身影。我不禁有些失落,也有些欣慰,仿佛听到了鸟儿细微的呼吸声,是的,它们已经歇息了,安睡了,它们的灵魂留在这个林子里,不管飞去哪里,不管飞去多高,最后总会落在这里的。那么,让我也与你们在一起吧,请别忘了,这个林子,有树,有石头,有鸟儿,也有我,风景在你们梦里,也在我心里。

岁月无痕,岁月无声。风铃在什么地方低吟浅唱,由远而近,正在叩响冬日的门窗。今日小雪,季节流走,凡尘之上,一念如水。置身林子之间,消融所有曾经的爱憎,只在乎我与你们一道,视之为心灵最后的港湾,哪怕最后成为一片荒林,木叶脱尽,暗色笼罩,也会像鸟儿那样,一如既往做自己蓝色的梦,将心中的歌谣放逐到遥远的天际。
旧林寻踪
这片林子,是我曾经的乐园,若干年里,与我居住的大院毗邻,成了我生命中最为依赖的好“邻居”。试想在今天这个时代,终日生活在成堆的水泥钢筋之中,如若没有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该是多么单调乏味啊,也必定会感觉缺乏某种灵气与生气。

不由自主又一次来到这里。此刻,残阳如血,天色向晚,暮云合璧,归鸟寻巢。七月的暑气销蚀着周围的静谧,显得有几分躁动不安。徘徊于林中弯曲的小径,可谓“丰草绿褥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在炽烈的夏季,路边蔫蔫地站着些花花草草,懂事或不懂事地向你颔首微笑。生命是不可以漠视的,哪怕草芥般普通,你理当领情,理当受宠若惊地报以友好的微笑,这是生命对生命的尊重。漫不经心地徘徊于树下,许多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像纷至沓来。自己到底是个念旧的人,自从年初搬迁新居之后,这片林子已然成了我的过去,如同一幅泛黄的轴画深藏于记忆深处。

很多个日子,我在清晨和傍晚都喜欢走进这片林子,或疾走,或漫步,或驻足。尤其是新雨过后,林子里氤氲着草木的芬芳,四周安然静谧,不由得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吐纳功”的好处真是妙不可言。曾经有那么一刻,恍惚这林子原本就是为我而建造的,我如此地喜欢它也爱护它,它成了我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旧林留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某一个清晨,某一个夜晚……

是的,记得有一个清晨,适逢周末,鸟儿清脆的啼鸣,将我从梦中缓缓唤醒。睁开眼,晨曦透过乳白色的窗帘散落在我的窗前,哦,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旋即翻身起床,洗涮、吃饭、换衣服。收拾停当之后,伸展着胳膊进入那片林子。林子中间有一个新建的亭子,不知道出于哪位有想法和创意的设计师之手?看得出试图将中西风格融为一体。亭子的主体造型有中国古典建筑中周周正正的风格,而亭子的顶部却又带上了西方的圆庐特色,颜色也是青灰色基调。看上去很美,是一种不伦不类、别别扭扭的美,近些年艺术讲究“混搭”,难道这亭子也是吗?阳光从树的缝隙里漏下来,闪烁着,闪烁着,人站在亭子中间,情不自禁地吼上几句平日里喜爱的歌,旁若无人,周围立刻回荡着响亮的共鸣声。这时,积郁于胸的倦意与烦闷顿时全都释放出来了,真想用上两个词:荡气回肠、神清气爽。即刻,惠特曼《草叶集》里的诗句跳了出来:“呵,我的灵魂,我们在平静而清冷的早晨找到我们自己了。”

还记得一个落日熔金的傍晚,我独步来到这片林子里,一簇茂密的竹叶里,隐藏着不知其数刚从四面八方飞来的鸟儿,褐色的,它们欢快地叫着,热烈地嬉闹着,你若蹑手蹑脚走近,不怀好意地摇动一根竹子,立马就有几只小鸟惊慌失措地飞走了。再过一阵子,鸟声终于慢慢安定下来,林子归于寂静。然而,隐隐约约觉察到还是有动静。一些不睡觉的动物时不时在这里游走,我想它们或许为了一口食,没准会打斗,猫犬之间、猫鼠之间、蛇犬之间、蛇蛙之间,甚至蛐蛐与蛐蛐、蜈蚣与蜈蚣、蚊子与蚊子,等等。思维正进入某种想象中时,听到一旁传来几分怪异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原来一棵树上有两只猫正对峙着,一只黑猫与一只灰猫,我不由得停住脚步,看它们那样子,都憋足了劲,大有比个你死我活之势,不太像是逗着玩儿呢。几秒钟后,那黑猫掉头往上面爬,灰猫也跟着爬上去,黑猫猛一回头,龇着牙,对着灰猫大吼几声,然灰猫也毫不示弱,死死地盯着黑猫,嘴里呼呼呼地干嚎着。两只猫就这样对峙着,做掐架状。我本来想学学《昆虫记》的作者,继续观察一下“动物世界”,冷不丁从哪儿窜出一条小黄狗,看到树上的两只猫正在玩游戏,便冲着它们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我纳闷它这是劝架还是助威啊?动物之间的是是非非,人类哪里能够辨识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突然想起某天曾误打误撞闯进一片大森林——亦真亦幻?似梦非梦?同行的还有我的几个伙伴。这座森林树木葱茏,参天大树,一棵棵坚挺地站着,安静时有种疏阔的拥挤,风过时又有一种神秘的喧嚣。我不知道这些树到底生存了多少年?几千年?几百年?几十年?小时候看过很多童话故事,有句歌词说,“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座大森林,大森林里住着一群可爱的蓝精灵”,多么让人神往的地方!导引者信誓旦旦地说,没事,只要你们一心一意、坚定执着地朝前走,一定会有收获的。然而,大森林里时不时也会发生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的故事。一不留神会遇上些可怕的鬼魅、妖魅,《西游记》里出现的种种诡异现象,不就是在森林里发生的吗?至于会否遇上吃人的猛兽,如狮子、老虎与毒蛇,那就要看你命运之神如何安排。但丁在《地狱》篇中叙述说自己在黑森林中迷路了,他用诗歌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啊!这森林是多么荒野,多么险恶,多么举步维艰!/道出这景象又是多么困难!/现在想起也仍会毛骨悚然,/尽管这痛苦的煎熬不如丧命那么悲惨”,毫无疑问,但丁的这种困惑与恐惧,不论谁遇上类似的情形,恐怕也是在所难免吧?

但丁最终会走出那片黑森林吗?

天完全黑下来了,整个林子变得黑魆魆的,有点像但丁笔下的黑森林了。不时有虫鸟奇怪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我想我应该尽快离开,离开这个我曾经多么熟悉的旧林,它以后只属于我的过去,只能留在我的记忆深海。今晚从这里走出后,我不想再回头,我将要去寻找我新的林子,新的乐园,它在哪里呢?我现在也不知道。那就且走且看吧。掌灯时分,前面有了稀疏的灯光,周围的人们,会陆陆续续将灯火点燃,为这个黑夜传递出温暖与光亮。就像巴金说的,几盏灯甚或一盏灯的微光固然不能照彻黑夜,可是它会在夜里给一些人带来一点勇气,带来一份温暖。

人都在寻找温暖与光亮的。周围,回荡着梦幻般若断若续的应和声。我迅速回望了那林子一眼,然后转过身来加快步子,朝着前面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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