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家,见到了小英

 

年少伙伴儿。...



李青春摄于辉县张泗沟。借来一用。岁月或守望。
回娘家一趟

——七年前旧文,满满的回忆。珍视之。

芭蕉雨声

回家前是犹豫的,怕独自驾车走山路不行。一旦点火上路,心便跟车轮一样欢快了。从城里到县城再到乡里,都是好路,下车问一次路我便顺利地扑到了我熟悉的乡间路口。曾经干净硬实的石子路,由于来往运送石料的大车碾轧,已经面目全非,只看到灰突突一片,车过处,扬起一溜白烟。好在路拓宽了,不担心错不开车或掉进侧沟里。一个小时,不到九点我就稳稳当当地将车子停在了半山腰娘家的大门前,还小心掉转车头给未到的哥哥弟弟留下车位。

三伯父三周年,全家人都要回来祭拜。我家在村里算是大人口,父亲弟兄7人,我还有两个姑姑。伯父叔叔和姑姑家的孩子,平均每家大约4个。加上堂兄妹以及他们的爱人和小辈,还有其他老亲戚们,除下因事未到场的,也有百十号人。大小车子依坡就势占满了高高低低的空地。虽是寒冬里的祭祀之事,毕竟逝者已逝,亲人们脸上更多的是久违后的惊喜,加之花花绿绿的孩子们欢叫着哭笑着,惹得树上的鸟都飞跑了,整个小山村一扫往日的宁静,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了。我很少回家,家人也谅解路远的我,所以,有的亲戚我都认不出来了。待他们轻喊我的小名儿,我再细端详一会儿,便恍然,喔!抹去岁月在他们眼角眉梢留下的印痕,眼神里的慈蔼赫然显露,亲切依旧。我是他们的侄女儿,妹妹,甚或姐姐。

要说我认不出表嫂们姐夫们情有可原,可我这个当姐姐的竟认不出自己的妹妹就有些不可原谅了。辉县人的风俗是红白喜事都熬大锅菜,白菜豆腐粉条海带肉片,一锅烩。在热腾腾的大锅前我正欲盛菜,只听有人说了句“小英来了!”是打招呼的声音。我放下大铁勺往人群里找,没找到小英。待我扭过头盛菜,她喊我小名儿,一扭脸,她就在我旁边。

小英比我小一岁,是我的远房堂妹,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也是儿时的玩伴。我迟一年入学,就是因为小英不到学龄,她不上学我也不上,任我妈掂着笤帚疙瘩撵着我打,打野不去,终没拗过我。读书读出来后,我很少见到她,心里却一直很想她,做梦也常梦见和她一起玩乐的情景。可是,眼前的小英分明不是我的小英。她对我笑,我说:“你变了!”她说老了呗。不,样子都不一样了。细高个儿没变,穿件柿黄色半长款羽绒袄。头发干枯,染色也不匀,一笑牙龈外露,皱纹如花。小英她不是我心里的旧模样了,我在小英眼里想必也如此。我说:“你瘦了?”她说:“不瘦,斤称还那样。”我俩坐在堂屋门前的小板凳上,一手拿馍一手端碗,吃菜说话。小英很老练地把馍夹在左手的碗与中指之间,指甲里的黑灰也不妨事,右手拿筷,吃一口菜,右手拿出馍咬一口。我不会那样端碗夹馍拿筷子三管齐下纹丝不乱的操作,三大娘及时给我搬来一个高凳让我放碗,这样我就有一个独立的小桌子了。让小英一起放,她不用。院子内外,甚至后坡我家和四大娘家门前都是人,蹲着的,站着的,坐在凉石凳上的,黑压压一片。隔着低矮的院墙能望见西面的山坡,南北蜿蜒而去,暖阳映照下,在蓝色的天边画一条起伏的曲线。

旁边的弟妹霞说,他们卫辉讲排场,都是“三八席”,即,八个凉盘,八个热盘和八个扣碗。说我们辉县人小气。的确是,十里不同俗嘛。也许卫辉得益于旧日“府”的行政划分,民众也有了类似于皇城根下的优越感吧,大气豪气许多。卫辉的特色小吃比辉县有名,杜记世魁牛肉,新乡一绝。辉县与卫辉比邻而居,一山之脉孕育出两种风土人情。我跟小英边吃边聊。

小英的儿子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已结婚生子。小英说孙子五个月了,17斤,胖嘟嘟的,圆乎乎的大脸盘,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连地都不能扫,沉,压胳膊。我说:“你都当奶奶了。”她嘿嘿笑,说,农村可不就这了。小英从采石场过来,鞋子和裤子上都是灰。她说吃了饭还得回山上去。村北后坡那个石场是她家开发的。

放下碗我们站在院子里说话,妈说回家坐着说吧,我赶紧拉着小英下来三大娘的院石阶,上我家去。小英的手粗糙得跟刀子似的,冰凉冰凉,我说还冻么?她说还冻。她的手年年冻坏,从小就是,读书时两个手冻得稀巴烂,我说你抹点冻疮膏,她说有,抹也不中。我说你抹点护手霜,她说不爱搽东西,脸也不搽。手黑,手背上是灰灰的纹,看着不像个手了。她问我嘴上还长不长小疮了,她说我上学时一有火气就往嘴上拱,嘴角老是起泡……她不说我还真想不起这事了,我说我现在还总是上火,不过不咋长小疮了,抹点红霉素,吃几片B2就好些。

走到家门口,四大娘家门前的一小群人里,有一个人喊着我的小名打趣我,细瞅,四大娘的大儿媳,是我嫂子,因为堂哥是倒插门,我很少见到她。她也是我和小英的初中同学,她朝我们走来,我扑向她,搂着她笑,她还很美,就是胖了,她说腰围二尺七了。我们三个一起谈论旧事。她们提到的人名,我有的记的,有的死活想不起来。嫂子说提大名或许能想起,嗯,是,我从学名里隐约能忆起她们的模样,只是若隐若现,我得低着头使劲想,一打扰,那个晃动的影子就会跑。有两个人我倒是印象深刻且常想她们。

一个是柴庄的金爱,一个是砂锅窑的谁,想不起名字了。金爱常给我带一种金黄色的窝窝头,里面掺着细白萝卜丝,咸味。在煤火洞里烘焙一夜,吃起来焦香焦香的。小英听到这,吃惊地问:“你也吃了?我以为她只给我带了。”金爱学习一般,喜欢借我的本子抄作业。我也是才知道金爱还带给小英吃,我也以为她只给我吃。“金爱对读书似乎不开窍,脑筋像是光板。”小英说:“考试时金爱可机灵,拿过我的卷子就抄,还很巧,压一半,捂一半,写得又快,老师发现不了。不过金爱干活可办事,做的鞋子可好看。”嫂子插嘴说,人不定在哪一行中哩。我说我还想吃黄焦黄焦的玉米饼,我一直惦记着那个味。小英说回头咱去找她。嫂子说找她她也做不出那个味儿了。砂锅窑那妮儿的样子我记得很清,她从家给我摘一种小枣,比大酸枣稍大些,酸甜酸甜,甜味正,脆生生,枣核可小。我问小英吃了没。她很认真地听完我连比带划的讲解,郁闷地说:“没有。”她的诚实略带可怜巴巴的小样儿,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现在回忆到这儿还忍不住发笑。还聊起爱唱爱笑的马金镯,胖乎乎的她,一笑就把细眼笑成了月牙儿。她学习刻苦,英语很好。她有件很隐秘的糗事,存在我心底,没有跟她们提及。

我们几个就这么在大门外站着闲喷,回忆一件件往事,复活了一个个青春。

说起小英,我的话就没完。我想专门写写她。从小她跟我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薅草。尤其是“比灯光”的事,连我七叔都知道(这次回家我专门给七叔打印了几篇我的稿子,他揣进大衣,装到内兜里了。)我跟小英老是比着学习,争名次。我没有小英聪明。数学好的人,才是我心里认定的聪明人,我数学不好,太笨。小英的数学好物理好,语文和英语比我稍差一些。我俩偷偷比着学习。当时我还住在老家,她的家比我家地势高,站在她家院能望见我家东屋的窗户。她在灯下派她三嫂到院里看看我家窗户还亮灯不亮了,是煤油灯。嫂子说还亮着,小英说:“我是不学了,太困了,睡了。”我这是第一次听小英说起,我不知道此事。哥哥后来说过我,说我夜里就着煤油灯读书,第二天两鼻孔都是黑的。我依稀记得,我没有小英聪明就必须使劲学习,超过她。小英说,她常跑很远的路到邻村去看娶新媳妇,我不去,看戏我也不去。这个我知道,我就是要在家做题,补数学。小英说,新媳妇头上的绿围巾真好看,是那种麦苗样脆生生的绿。

小英后来不上学了,回家种地去了,天生的物理和数学天才被磨灭了。她说她现在啥是并联串联都不知道了。我说你要是坚持读完高中,准能考上一个很好的理科大学。她说她不想,头疼,她娘死后就一直头疼,读不进了。

小英往山上去了,采石场需要她亲自过磅。我说让她雇个人,她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本想住一夜再回来的我,匆匆回来了。因为哥哥的车子走远了才发现东西落下了,爸爸推电车想去追,车胎没气。我说我去送,也回去吧。

此次单独行动,坚定我一个人外出的心——一个人,我可以跑到天边。只要有油。以后没事我就回家兜一圈儿,看看小英,跟妈到处转转。妈经常上山烧香拜神,腿脚比我还利。

2010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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