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奇;大师和大师(杂文)

 

大师和大师何大草/文一奇/图  我把两只信封并在一起。它们都是结实的牛皮纸,但在漫长的邮途中,经过跌打,...








大师和大师

何大草/文  一奇/图

  我把两只信封并在一起。它们都是结实的牛皮纸,但在漫长的邮途中,经过跌打,有些破损和污迹。我在信封上,用粗疏的笔法,画了鲁迅和周作人,命名为“兄弟”。

  这一百年文坛,兄弟二人同时成为影响时代之巨擘者,只有周氏兄弟。

  三千年中,可能也找不出这样的兄弟文豪吧。苏轼、苏辙兄弟也不能比。苏辙的学问是好的,以才气、见识论,就比乃兄逊远了。我老家阆中,出过两对兄弟状元,唐代的尹枢、尹极,宋代的陈尧叟、陈尧咨,可谓佳话。今天去阆中旅游的人,远远就能看见一座状元坊,巍巍然,很让人称叹。然而,要说出这两对状元兄弟,有何著述遗泽后世,这就基本谈不上了。状元和文豪,两回事。

  同时代的两位文豪、大师,大到一国之中、小到一家之内,情谊终生的,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倒是很多。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和海明威,就终生不见面。乔伊斯和普鲁斯特见过一面,也只是冷淡地讨论了几句各自喜欢吃的甜食,以及各自的病情。文豪,总是伴随些慢性病,譬如肺炎、结核、哮喘之类的。而他们暗地里阅读对方的作品,比试着、防卫着、忌妒着,对外说到对方,则总是模棱两可,或冷冷嘲讽,或明褒实贬。加缪和萨特从战友到决裂,论战不休,终结于死亡。

  李白和杜甫是一对例外。虽然诗仙李白和同龄而同享盛名的王维素无往来,却跟杜甫结伴旅行,成为知己。不过,这“知己”也有个前提,是杜甫知他,而他不知杜甫。杜甫视他为大哥、大师,而他视杜甫为小兄弟和仰慕者。杜甫眼中的李白,是天才:“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李白一度身败名裂、穷途末路时,杜甫梦中也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李白留给杜甫的诗,则以这首充满调侃、真伪莫辨的七绝最为有名:“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诗可能是假的,情绪却是真的,正是在这种情绪中,筑牢了两人相处的基础:一个是理所当然的谪仙、大师,一个是心甘情愿的小弟、铁粉。千古佳话的前提,就是承认这种不平等。

  李白、杜甫,情同拜把兄弟。鲁迅、周作人,则是同胞兄弟。1923年7月19日,周作人向鲁迅面交了绝交书。两兄弟,从此形同路人。绝交的真实原因,就像雾霾一样难解。所有研究者考据出的结论,也都是揣测。近年的研究,似乎都指向了一个女人,周作人的日妻羽太信子。但即便没有羽太信子,这对兄弟的分手,也是迟早的事。

  二周在祖父入狱、父亲病故、家道衰落后,长兄如树,幼弟如苗,朝着相同的方向,一直在生长。树庇护了,但也遮蔽了苗:他们起初都是传统的叛徒,新文化的战士;但在弟的心中,还隐隐生长着一个隐士。当这个隐士足够成为一棵独立的树时,他定会站到另一边去。

  和外界的一般印象相反,鲁迅并非一贯冷峭,周作人也并非总是温良。鲁迅对萧军、萧红等青年的扶助,温暖动人。周作人将学生沈启无破门逐出,则显示了他的决不饶恕。拜把兄弟,这大哥认了就是认了;同胞兄弟,要不认,那就坚决不认。鲁迅不是李白,而周作人也决不想做杜甫。

  周氏兄弟分手之后,各自的人生,更为充分地展开,鲁迅更为鲁迅,周作人也更周作人。

  只是,情谊一旦存在过,割断了,也难以忘得像一张白纸。1925年,周作人发表了短文《伤逝》,隐晦地缅怀了兄弟之情。很快,鲁迅写出了爱情小说《伤逝》。二者同名,应非偶然。多年后,周作人解读鲁迅的小说《伤逝》,不是普通恋爱小说,乃是假借了男女的死亡来哀悼兄弟恩情断绝的。他说:“我也痛惜这种断绝,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总只有人的力量。”此时,鲁迅已长眠地下二十多年了。


    关注 缘梦之窗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