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去上海这个事情看得很隆重

过年了，劳动起来，操心起来，让家里的老人休息休息，放松放松。...



我的妈妈是外祖父母六个孩子中的老大，比共和国小一岁。

小时候，外祖父在外教书，外祖母在家操持家务，作为长女，帮外祖母拉扯五个弟弟妹妹，可想而知，没少吃苦。嫁给我爸以后，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这在70年代的农村，是没有多少面子可言的。我不知她内心是否有不甘。我长大了，结婚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高兴得不住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家里都亮堂了。”我瞧她高兴得那样，心里怀疑：在她心中，是否这是我对她做出的最大贡献。

她曾经也上过班，后来，为了照顾我们，她放弃了工作，像个老鸟衔泥垒巢，在农村辛苦地生活，期待着小鸟们能振翅高飞。我们也算争气，都离开了农村，来到了城市，尤其是妹妹，如今在上海这个中国最大的城市深深地扎下了根。我们都希望爸妈到我们身边来。

《流金岁月》缪自永摄影

她把去上海这个事情看得很隆重。到我这里来，她从不修饰打扮，在家里咋样到我这里就咋样，骑着一辆破电瓶车，车篮里摇曳着从地里刚拔起的各色蔬菜。可去上海就不同了，之前半个月，她就反复问我：“你说我这头发要不要烫一下？不烫总归显得很土呀。”商量的口气，毋庸置疑的决定。

我看了一眼她的头发，曾经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黑发，如今也露出些星星点点的白色，像秋天被霜打过的青草，失去了青春的光泽。我不忍细看，忙说：“当然，再去买件衣服。”她曾无意中说起，她去上海时，看到某某人还有某某人穿得不是上次看到的衣服。我佩服她观察得仔细，心想：某某人莫非也这样观察她，于是记得要她也去买衣服。她嘴上说着：“不要买，去年的那件还能穿。”但人已经去推那辆破电瓶车。

她是一个考究的人，从前因为我们姐妹俩上学，一件衣服穿好多年。这几年，我们姐妹生活顺利，她终于肯对自己好一些了，内心深处她更觉得不能丢女儿们的面子。我知道她也只是图个新，太贵的是舍不得的。她喜欢看到别人穿什么自己也要买来穿，可是她是个劳碌命，总在外面忙，脸被太阳晒得黑红，很难配衣服。我无怨无悔地陪着她试这试那，鼓励她不去看营业员的脸色。在我心中，她的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暗香》缪自永摄影

年轻时，她像个拼命三郎，像男人一样，我基本没看到她喊过累。现在她年纪大了，经常这儿疼那儿痛。她告诉我，脚后跟疼，晚上睡不着，坐在床上用小锤子敲脚后跟。过了一阵子，听不到说脚疼，她又告诉我说腰疼。我让她去医院做核磁共振，她怕花钱，说：“我有数，没啥大问题，针灸几天就行了。”

我先生的朋友在医院做骨科医生，也许可以免费给她做理疗。她每天骑着破电瓶车去针灸，朋友告诉我先生，她腰肌劳损严重。我回想一下，是的，年轻时她透支了身体，现在身体开始“回馈”她了。我家里有个理疗仪，有天晚上，她腰疼得厉害，就到我这来，让我给她针灸。可是那机器我不会用，只好先帮她用小锤子锤锤背。

她趴在那，像我年幼的儿子一样乖，任我先用有小钉钉的一头先锤，过一会再用有大钉钉的一头锤。我突然记起我小的时候，背上生了一个疮，痛得不能仰面朝上睡觉。她也是这样让我趴着，整夜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我抚摸那个肿胀的地方，安抚我入睡……

我常常想像我年幼的儿子一样，亲昵地依偎着她，可是我怯于表达，只能在她的身边默默地陪伴着她，一如她对我自始至终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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