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嚎叫以及真的想说话》

 

《别人家(十二)》【上期:躲在西屋的伊万,听着东屋的动静,肌肉时紧时松。怀疑王元保不了自己,他在外屋犹疑,让...





《别人家(十二)》

【上期:躲在西屋的伊万,听着东屋的动静,肌肉时紧时松。怀疑王元保不了自己,他在外屋犹疑,让王元的话羞着了。他弄湿眼睛进屋,王元冲方兰大嚷,方兰用钱把她憋住。两人在话里找钱,终于逼伊万把钱说了出来。】

《咖啡师伊万的吧台(72)》
方兰轻盈地跳出东屋。伊万透过眼泪看王元的嗓子像被刺卡住,想说啥都说不出来。他开始挺起胸膛用力地喊,以为这带着血泪和鼻涕的呐喊能保护屋里的所有人,让发不出声和不敢出声的都听个痛快,忘记方兰的话给这一家人打出的钝痛。

听着自己的哭声像个女孩的尖叫,他觉得羞耻又不能停下。他更加拼命地喊,直到嗓子又干又疼。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他憋着笑,认为自己终于能像别人家的男人一样保护女人和孩子。

“别哭了。”伊米安慰一句,没别的话可说,坐到一旁抽烟。王元一直上下抚着他的后背,重复着一句“瞧把我们委屈的。”

两个女孩即使凑在一起也显得孤零零,像是长在屋顶瓦缝儿间没人理睬的野草。如果这时候她们和伊万比谁哭的声大,谁的眼泪多,一定挨骂。“伊万先声夺人,还带着鲜红的鼻血,后来的大哭只会被当作添乱。”这样的话两姐妹不会考虑,伊万最小又是儿子,这才是他得宠的关键,这才让他偷了家里的钱还能享受大人的安慰。

两姐妹灰溜溜地到西屋坐在床边,盼着伊万慢点哭,这样她们就能静静地坐会儿,不必刚吃完饭就要围着饭桌干活儿。

只剩自己一个孩子在屋,伊万哭得累了,开始觉得也没什么好哭。没了眼泪,激烈运动的身体还不能立刻停下,仿佛有一个拴线的鱼钩从他的鼻孔钩进肺里,有人拉着线带他一抽一抽。

王元留伊万在炕边,叹了口气,把一摞厚厚的硬纸板摔在饭桌上。细瘦的绿铁架上下左右地颤抖,像只宠物一样终于得到一次机会,拼命抖动着吱吱地叫,要惹主人开心。主人没看它一眼,边往桌子上扔干活儿的工具,一边看向门口。不一会儿伊冬和伊春进了屋,她才坐在桌旁。

这时,不再让鱼钩牵着走的伊万也凑过去,要王元教他怎么往纸板的黑框上贴膜。王元没有诧异,嗽了嗽嗓子,当着一家人的面儿说:“把你花的钱挣回来。”

伊万跟着干活儿的第二晚,王元让伊冬陪方兰玩,直到放暑假之前。她把“之前”说得重了些,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伊冬吃惊的表情消失得太快,因为她明白了王元这沉默的意味。没等王元说出下句,她就快步出了屋。

这时,王元小声问起伊万扔出的一块钱。伊万说他一时着急,看章二被欺负得太可怜才扔给他。

“父母干缺德事,他受欺负是帮他们赎罪。而且他傻乎乎地哪儿知道自己在挨欺负。你以后少跟他说话,不知道他家把地基垫那么高,把咱家欺负成啥样?”

“他今天把钱还我了。”

“章二在外面晃悠,伊万肯定又跟人家搭话来着,要不就是总盯着人家看。”伊春说。

“少欺负伊万不会说话,他那么听话,会不知道少跟章家来往吗?”

伊春嘿嘿一笑,让王元以为她真的在开玩笑。

伊万放学回家,常常一个人走。一路上他总是在超过别人。想跟他一起走或惦记着欺负他的人开始会抱怨“伊万走得太快,跟他一起走太累,还没想好怎么欺负他,就让他跑了。”同学们说不好他是在享受超越别人的快感还是逃躲着别人的追赶,便不愿再观察更不愿多想。下课了还在座位上待着,化石一般不言不语,“三个巴掌打不出一个响屁,骂他像是对空气打拳。”同学们把他当作桌凳似的物件。这个只在他们余光里出现的无聊东西,谁都很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可玩之处。那个鲜绿的铅笔盒甚至比他还吸引人,买了铅笔盒同学们才顺便逗弄他两下。如果没有铅笔盒,他还会像堆在墙角少条腿的桌子,老师不让大扫除,没人会用抹布碰他身上的灰尘。

“你老是干干净净的。”

跟着王元干活儿的第二天,伊万走近树林看见章二,放慢脚步蹭着地面,终于听见章二跟自己说话。他四处看看,又盯着章二挎在胸前的背包,还是他哥哥的。

“风能吹掉我身上的灰尘。”

“我身上的咋吹不掉呀?”章二委屈起来,认为是风在针对他。

中午拼命喷火累得发昏的太阳用最后一点力气点着了天边的云,谁都知道这没什么可怕。那些柔软的棉花来不及掉下火星儿,就会变成温乎乎的灰烬。这红得发灰的云也让伊万知道,章二的两只眼睛不是被映得发红。他在章二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灰色。他拉着章二走进树林,掩盖自己面对要哭的章二的手足无措。

树林深处不知是谁的坟。天边的红光被刷刷作响的树叶挡住,透不进来。直到伊万差点被横着疯长的野草拌个跟头,才发现两个人就要走上坟尖儿。他赶紧拉章二下来。

“鬼魂没了身体,只好附在埋了他身体的土上。你总在附近晃悠,附着魂儿的土落到你身上,哪会轻易让风吹走。”伊万终于能找句话应对别人的不安情绪。

“哈哈,你猜对啦!”章二红着眼笑,让伊万害怕。他迅速往下看,又开始盯着章二胸前的包。

天边彻底烧成了灰,堆在两个孩子怎么跑都到不了的地方。

“我家人埋在土里。他们让土和泥护着我,那家人打我,我才不疼。”伊万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他一直在咧着嘴说话。他更想知道那开着口的包里又沉沉的坠着什么。但他不敢直接问,怕章二看出来自己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反而不给他看。他陪着章二笑。

“那你怎么不好好保护自己呢?明知道不止三月那一波儿坏孩子从这树林旁经过,你还总在那儿站着。”

“我得保护我家人呀。他们打完我就不往树林里来了。”

伊万觉得三月是怕到阴森的坟地里玩才不进来,而不是章二保护了林地的缘故。但他不想看到章二哭,更怕哭得大声惹人好奇地走进来,看见他跟这个傻子说话。他们会到处传说他的脑子也有病。传到家人耳朵里,他又得冒险编个理由,不一定躲过挨说,但一定躲不过放假不让他出家门的惩罚。

“他们怎么折腾土都没不了的,而且它们还有这么多野草护着。你怎么不护着你家的房子?那家人趁你不在搞破坏怎么办?”

“他们把那里当自己家住,哪儿会破坏呢?”

“他们可能会换新的家具,换了屋里的布置。或者把房子打掉再重盖,这样你家不就坏了吗?”

“盖成啥样都是我家。每天管我吃饭,人家要动房子我不能有啥意见。”

“你喜欢你家现在的房子吗?”

“你不是不知道,我可是每天都在大门口看着呀。我一边看着一边想家里的好东西:我偷偷刻上名字的大衣柜,浅浅划一道只有我能看清痕迹的冰箱,每天都去擦干净屏幕的电视。我把它们都做了标记。我还偷走章一的语文书,撕下没写字的地方,塞到床底铁架的缝儿里。我在正房和厢房的床底下都塞了这样的白纸呢。他们把房子底下垫得高高的,该是想把整个房子标记了。我一个人可干不了这事,但能每夜在门口守着,像守着一座城堡。”

听着章二的独白,他才不相信章二脑子有问题。他想着家里外屋的火灶一烧起柴禾东屋就冒着青烟的火炕,真希望把它换成软软的大床。他又想起常常会串台的收音机,两个台里的人各说各话互不相干,仿佛是电流声让他们听不见彼此。收音机旁的人却听他们混在一起的声响,能图个啥?它只放出呲呲过电的动静。只能收到三个电视台的小小黑白电视也没给伊万带来什么乐子。它好像一个遗像框,已经死了的人在里面活蹦乱跳。要是换成大大的彩色电视,里面的人才是活人,他才愿意相信生活会像章二常给他讲的动画一样,孩子到处冒险,最终却总是安然无恙。他还想着章二家的冰箱里会有很多好吃的,衣柜里也会有很多衣服。如果自己家的院子也能垫起两米高,他也能站在大门口低头看别人了。

听章二说完,追着自己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想象,他不禁嘟囔:“想着想着,不,看着看着就喜欢了。”

章二笑得眼睛都快合上了。

突然,他那被入夜前的冷光打得发灰的脸让闪过的一丝恐惧显得夸张,接着又被满怀期待的喜悦遮住。他把怀里的包卸下,扔在地上。

几个紫色圆球撅着小尾巴在地上滚。“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东西。说要做给我吃。我怕他们毒死我。”

跟洋葱一起滚落的还有一个发亮的铁币。伊万想起了前两天扔进那个包里的一块钱:“章二不会花钱买东西的,要什么他都从家里拿。”

看着伊万对紫洋葱不感兴趣,一直盯着钱,章二说:“这是我从他家拿出来的。”

伊万忘了章一怎么会不管自己丢失的包,还以为章二没发现他往包里扔钱。他踩上坟低头看着章二笑。

“快,快,快把钱捡走,一会儿该叫人抢,抢,抢走了。”

看着章二跑出去的方向,他看见了三月几个人在树林旁经过。章二又要挨欺负了。

“说了半天没必要去保护这堆土,他还是不听。”拉不住章二,也打不过三月几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壮实的章二。平时他总是找机会引章二注意,等章二先跟他说话,他就拉着章二到隐蔽的地方,跟他说一会儿话。常常只有在这个时候,伊万是真想说说话。

温热的灰云成了让人闷热的黑影。他得回家了。

帮不了章二,但不敢眼看着自己帮不了。他拿上一块钱,小跑着从树林的另一边跑回家了。

吃完饭跟王元干活儿,他不禁说出那一块钱。王元叫他买点啥,给大家分了。

第二天期末考试。一块钱,伊万想不好卖啥给四个孩子分。想着考试要拿满分。他把钱给了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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