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湖湘.记录】夜又深了,想起一个久远的故事……

 

夜凉如水的时候,我常想起《左传》里的一个故事—— 春秋时,齐庄公(名“光”)原为齐灵公所立太子,但齐灵公想推...





夜凉如水的时候,我常想起《左传》里的一个故事——

春秋时,齐庄公(名“光”)原为齐灵公所立太子,但齐灵公想推倒重来,派他出守即墨,并改立宠姬所生的公子牙为太子。后齐灵公病重,大夫崔杼、庆封等人从即墨将他迎回,杀死公子牙母子,齐灵公闻变吐血而亡,太子光即位,是为齐庄公。

但这个齐庄公却很不争气,公元前548年,齐庄公因贪恋崔杼之妻“棠姜”的美貌,在一次与之私通时,被早已察觉的崔杼派人当场杀死。

故事若是讲到这里,最多也无非是历代权力斗争中极其普通的一页,没必要在这里啰嗦。让我与一些援引过这个故事的媒体人,一同震撼的,是后面的情节——

崔杼杀了齐庄公后,对前来记载的史官说:“你就写齐庄公得疟疾病故了吧。”

但史官却不听,在竹简上写“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崔杼气得拔剑杀了史官。

按照当时惯例,史官过世后由其弟沿袭职位。崔杼对新史官说:“你写齐庄公得疟疾病故”,然而新史官也不听,继续在竹简上写“崔杼弑其君光”。崔杼又杀了新史官。

而后继任的更小的弟弟写下同样的话,同样被杀。最后,轮到最小的弟弟。

崔杼问:你的几个哥哥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丢了生命,难道你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最年轻的史官不理他,继续写下“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愤怒地将竹简丢到地上,过了许久,叹了口气,放了史官。

故事到这里,还没完。

这位最年轻的史官,从地上捡起竹简走了出来,路上,遇到一位“南史氏”,就是南方记载历史的人。最年轻的史官问:“你怎么来啦?”

南史氏说:“我听说你几个兄弟都被杀死,担心被篡史,所以拿着竹简赶来记录了”。

“所以拿着竹简赶来记录了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浓缩了千百年来多少记史者“不顾一切记录真相”的使命情怀?!不管职业生存环境如何恶劣,看到事实真相,先记下再说!

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只为记录历史真相的天赋使命。

其看似轻描淡写的职业行为,押上的,往往是身后的一切。

只要稍微了解历朝历代对文化书写者、对历史记录者的惯性打压,于这样的“记史”行为,都会怀有深深的悲壮感。

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和我一样辗转奔波在新闻一线的兄弟,想起我们那些从一线采集回来的、最后被撤换和尘封的文字,还有那些为了新闻真相而不断接力的一次又一次冲锋和抗争。

再后来,想起这个故事,我的头脑里有了更多影像——

他们,是为了捍卫法律尊严、呼喊司法独立的律师,一次次在强权干涉司法的人治漩涡中大战风车,前面的人被“莫须有”、被关被抓了,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站在强权的大门前,继续声嘶力竭地呼喊、围观。

他们,是为了普及文明常识、公民意识和法治思想的学者,一次次在嘲笑和诽谤的无知浪潮中,以大爱无疆的胸怀,一次次原谅那些无知者、诽谤者,前面的人被封号了、被屏蔽了、被删除了,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仍继续在书本里、在博客里、在微博里、在微信里记录和传播。

他们,是为了捍卫文化尊严、呼喊创作自由的作家,前面创作者的书被禁了,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仍在呼喊创作的自由和尊严,记录和反映一切事实真相。

他们,是身在权力场受尽磨难、到了晚年仍不忘呼吁设立一部《保护反对人意见法》的习仲勋,是为保护北京古城奔走呼告、一次次呼喊停止拆毁的梁思成,是今天前南方周末记者翟明磊笔下那位“预测到汶川地震、一次次向上反映却被束之高阁”的李有才……

是的,从人类文明的进程而言,他们都是记史者、推动者。他们或许被不理解于一时,或许不被容于极权的眼睛,但在历史的长河里,终将站成一排极具生命韧性的接力丰碑。

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仍旧充斥着愚昧和粗鄙的社会,应该向这些记史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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