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拾忆——洗澡

 

那时年前的市面上,有两个地方是人去的最多的,一个是商店,人们争着买各种年货;还有一个地方——澡堂,人们在那儿...



那时年前的市面上,有两个地方是人去的最多的,一个是商店,人们争着买各种年货;还有一个地方——澡堂,人们在那儿要洗去一年的污垢,清清爽爽地,带着一身洁净进入新的一年。我小的时候,大多数的家庭都没有洗澡的设施,暖和的季节,在家里还能凑合着洗,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洗澡只能到外面的澡堂。那时,人们洗澡的次数就少得多了,不是人们不讲究,而是条件差,讲究不起来。

即使是这样,人们还是很在意洗澡的,尤其是过年前,无论多忙,大人小孩都要彻彻底底地洗一次,也是为了图个吉利。于是,各个澡堂里面都挤满了人,临近过年的头几天,人们不是在澡堂里,就是在去澡堂的路上。我们一般都去大沽路上的天香池。小的时候,家长带着去,稍大一些后,就和哥哥弟弟一起去。

在我的印象中,澡堂入口处,总是悬着厚厚的棉门帘,挑起门帘,走过一道门,然后再走过一道门才能进入浴室的里面。这入口处的两道门和厚厚的棉帘,就圈起了一个过渡的空间,外面的冷气进不来,里面的热气也跑不出,这里的空气,经过这冷热空气一混和,温度正宜人。一进天香池男部入口,对面就是个木头柜台,好像挺高,把钱举起交到里面后,便有一小小的竹牌从里面送出来,柜台两侧,各悬白布帘,挑开布帘,便可进入休息大厅,这是人们脱衣穿衣和休息的地方。
沿大厅墙壁四周,铺着洁白褥布的小床一字排开,每两个小床之间有个像是桌子样的小木柜,上面可以放些茶杯、茶盘一类的东西,有些讲究的浴客,把一些水果或是青萝卜一类的东西放在上面,好在享受完热气腾腾的洗浴后,悠闲地品尝这些美味。柜子的两头,都有挺大的空间,可以将衣物放在里面。这两个小床加上中间的木柜,就构成个小空间,常看见两个相识的人,腰间缠着毛巾被,相对而坐,款款相谈。



澡堂里的服务员,永远都光着身子,只是在腰间裹一白浴巾而已。现在想起来,澡堂这个行业可能是所有行业中唯一不发工作服的地方。来这儿洗澡,如果碰巧儿,能有个床位可在洗浴后,躺在那里小憩,甚至睡上一觉。有些人,可能是洗澡爱好者,他们几乎每天都来,赶早晨澡堂刚开门,人不多的时候,洗每天新换的水,在池子里浸泡舒坦后,便躺在休息的小床上,盖着漂白的毛巾被,浅浅地睡去。

我们那时去澡堂洗澡,都是上午,看见这些倒头睡觉的人,不太理解,怎么刚刚在家里起床后,没两三个小时,又在这儿睡着了。多少年后,才知道这些偏爱洗澡,几乎天天都来的人,被称为“堂腻子”。这些人,一般都是年龄大的,退休在家,时间有的是,天天来,不是洗澡去泥儿,就是泡着,图个舒服。这些堂腻子,和澡堂的服务员也混熟了,堂子里的好位置,他们都占了。有时能看到一个小空挡的两边床上,坐上还几个人,腰间都围着白浴巾,有的额头上还缠着白毛巾,他们天天打头碰脸的,彼此熟悉,谈笑风生,把澡堂子当成了社交的沙龙。他们在清晨的清水中,温热了他们的身躯,浑身上下的汗毛孔舒张着,热血涌到脸上,泛着红光,像晨霭中的初阳。
他们咂着新沏的香茶,茶几上刚刚切好的青萝卜,散着水汽十足的清香,他们在享受着他们的时光。如果有一种文化叫作澡堂文化的话,那么,此刻的画面,将是这种文化中最精致的一面。现在想起来,洗澡对我们这些不太懂事的男孩子来说,并非一件愉悦的事。我们到那去,并非我们本意,是家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得把身上的污泥儿全部洗去,然后回到家,家长还会扒着我们的脖子看,看看这区区的洗澡钱是否花值了。不知其他男孩子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太爱洗澡。尤其是冬天,穿着亲娘做的棉裤棉袄,厚厚的,一进澡堂子里面,热浪扑脸,浑身热得胀了许多,尤其是棉裤,裤脚口瘦小,越着急,越脱不下来,大家只好相互帮忙,互拽裤腿。
澡堂里的空气不好,蒸汽弥漫,喘气费劲,稍微待久了,就总想跑到外面温度稍低的地方透透气。所以,在小时候的印象里,对那些敢在热水池子里浸泡的“堂腻子”不理解,佩服他们的皮肤,人家敢上来一屁股就坐在滚烫的热水池子里,嘴里还美得乱哼哼。过去的澡堂子里有样东西特别显眼,就是专门装浴客衣裤的柳编筐。剥了外皮的柳条,白白的,柔柔的,让乡下的巧手那么精心地一编,就成了可以盛东西的器物。

澡堂里这种筐太多,都高高地摞在一起,有客人来了,服务员就从这一大摞中拽出一只,环顾下四周,见远处有一闲置的凳子,就把筐扔到凳子跟前,有时甚至连话都不说,这意思就是说,你的位置就在那儿,对不起,没铺,你就凑合吧。记得那时澡堂服务员瘦人较多,可能是天天在热气腾腾的澡堂子里,没了食欲。既然瘦,就都有些偻着腰,从背影看,脊椎骨一节一节的,鼓起好高。人瘦皮就紧,肉皮儿包着骨头,感觉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苦。有时看到刚刚从里面沐浴出来的人,尤其是胖子,在热水池里浸泡了半天,所有的汗毛眼大开,身上的赘肉像注过水似的,白花花地从服务员身旁大摇大摆地经过,感觉这人和人咋就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天香池是是个条件不错的浴池,里面有两个大的池子,里面的水注得满满的,每当有人进入池子,水都会漫过水刷石的台子,流到边上的泄水孔里。两个池子里的水温不一样,一个温度适中,另一个则较高,我们小孩子都不敢跑到热的那个池子,太烫。记得每次都能看到一些上岁数的大人在这个池子里泡着,腾着热气的水没过肩膀,他们一脸享受的样子,舒服地将双臂搭在水池子的边沿上,尽力舒展着,脸上通红,像是刚揭开锅的熟螃蟹。还有的人,将白毛巾盖在脸上,虽然看不到他们满脸舒服的样子,但总能时不时听到他们的喉咙里发出的声响,他们让热水烫得很美,偶尔喊出的几嗓子,都能让冷凝后的水滴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他们真是美到了家。
那时的澡堂都有搓澡的,一天下来,搓澡工的活儿也是够辛苦的。现在想起来,澡堂的工作应该算是服务业,属于轻工种,每月的粮食定量应该不算多,比钢厂和装卸工一类的肯定要少,真不知道这些搓澡的大哥们粮食定量是多少,他们每月都够吃的吗?洗澡大厅的门口,有一木凳,上面放着个白颜色的搪瓷桶,人们洗完澡,从里面出来,服务员就会从桶里面镊出条热气腾腾的毛巾递到你的手里,此刻是洗澡人最惬意的时候,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感觉,但我始终是这么认为的。热毛巾递到手中那一刻,感觉血液从自己的双手快速地向周身流去,那种流畅带来的感觉妙不可言。然后,高高扬起头,把热毛巾敷在脸上,顿时你就可以感到鼻子和喉头一下子就彻彻底底地打开了,富氧般的空气直抵你的肺部深处,就像花儿瞬间芳香般地怒放了,感觉每一个细胞都被唤醒,浑身醉酒般地舒畅……天香池里还有一样东西让我久久不忘。

在澡堂的出口木门旁的墙上,悬着一面镜子,镜子旁边系着一根白线绳,绳的末端连着一把整理头发的梳子。梳子旁边挂着一个玻璃小瓶,里面盛着梳头用的头油,颜色淡淡地泛着浅黄色。从里面出来的人一般都会停住脚步,在镜子里端详自己洗净后的脸,查看一下,洗澡的钱有没有白花。我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梳子在油瓶里蘸一下,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一水儿的偏分,油光水滑。一把破梳子,你梳完,我梳,也就是那个时候,放到现在,打死都不用。‍

尽管那时的我不太喜欢澡堂里的环境,可每次洗完之后,都感觉自己白了许多,浑身轻松。玩弹球、玩劈柴的手在冬天的寒风中,结满了皴,而洗过澡,在热水中充分地浸泡,皴,就不见了,手背变得光滑滑的,又能看见本色了。看来,不管愿意不愿意,洗个澡总是有好处的。现在的物质条件变了,人们在自己的家里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上热水澡。而过年前那几天的洗澡也和平时一样,还是那么平平常常,已彻底地没有我们当初曾经有过的感觉,这种变化应当算是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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