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行记(一):给我一块板
这种感觉会上瘾...
我把冲浪板放在身边,像推着自行车一样推着它慢慢往深海里走。它不仅是一块板,更是一会儿能帮助我站在世界之巅的工具,因此我正努力与它建立一种互信的战略伙伴关系。早晨十点的巴厘岛雷吉安海滩,脚下是细软的沙,头顶是烈日,海里已有不少人。
巴厘岛是座迷人的岛屿,有夕阳下美丽的稻田、假装午睡的火山、各式各样的神庙、住满猴子的森林,还有一片片温暖的沙滩。这样的地方做度假胜地绝对名至实归。第一次来了三天,意犹未尽;这一次来五天,似乎仍是短了些。可做的事如此之多,这岛屿可真是享受生活的好去处:轻松,而不无聊。
冲浪板漂在水面上,偶尔和我的身体一起被浪往后推回去一些。我们还在很靠岸边的地方,目的地是远处浪起的地方,大概还有几十米远。往远方望,海平面一望无际,平和得很,再近些才有成型的浪,不过它们一旦被创造出来便会死脑筋似的一波一波朝这儿涌来,绝无停歇之意。我像排队跳长绳的小学生一样,聚精会神地努力在正确的时间做好正确的动作:浪来时要摁住板的后部,让它顺着浪轻轻跳起来,才不至于让浪把板往海岸边带。这波浪捱过去之后,往前走几步,又有下一波要来。它们之间那么几秒钟的间隙,叫人充满了等待的焦虑和兴奋。
不久一个好浪到来,不少冲浪好手们迅速开始划水,然后在板上立起,一气呵成。到岸边后他们抹抹脸上的水推着板接着往外海走,周而复始。
我也想成为其中一员。
学冲浪这件事算不上我多年以来的梦想。它存在于我脑中的时间不长不短,差不多两年。两年前我看了一部电影,之后才第一次认真地想学冲浪。电影给我种草不是一两次了,甚至连选择考的大学都是因为一部电影,只是这次看到这部电影全是因为机缘巧合:如果要探究,恐怕是因为在不合适的时候剪了一次手指甲。
活这么大我只误过这么一次飞机。那是一三年的三月,我搬到香港后第一次回纽约办公室报到。去机场前我不知为何在家里多剪了五分钟的指甲,以至于直接错过了飞机。因为急着见朋友,我拜托航空公司给我换了两小时后在旧金山转机的航班。承运这段长途的是一架老旧的波音747,并没有现在大多数长途飞机上的座椅后小屏幕,要看电影还得看客舱最前面的投影大屏幕。飞机起飞后就放了一部电影,放完之后就卡壳了,剩下的九个多小时就再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了。
这部电影就是讲冲浪的《Chasing Mavericks》,中文有翻译成《冲浪英豪》的。电影是典型的美国励志片,情节无须赘述,总之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年轻人经过自己的努力和无数次的失败终于成功地驾驭一次大浪的故事。人在大自然面前弱小得微不足道,然而找准了自己的位子仍然能与自然共舞。不管这个过程中冲浪的人被大自然虐成什么样,只要还活着,他依然会拿着自己的板义无反顾地往外海划。这种有些自不量力的耿直劲儿,大自然要是有感情的话都会被感动的吧。
在水里扶着板只能走十几米。到了水深的地方,我们就要俯卧在板上往外划水了。这时如果有浪来,你只需要迎着浪用力划两下,然后在板上把身体撑起,浪就会从你身下过去,不然你就可能会被推回岸边了。
这两天是满月,浪略大,也更刺激。冲浪并不是特别安全的运动。精彩的浪一般都伴随着水下复杂的地形,因而如果不幸摔了,那断胳膊断腿的事就容易发生。更危险的是在大浪区,如果冲浪的人没能在一个浪上站稳摔进了水里,那后面的浪一个接着一个打下来摁着你浮不上来,那是有溺死的可能性的。好在我们这里是初学者海滩,一切都非常安全。
这时一排大浪在不远处生成,来势汹汹。我冲着几米外侧对着浪的H大喊“有大浪来了!”,可她并没有听见。转眼间浪就到了自己跟前。我还在默念技术动作准备将自己撑起时浪已然将我卷走。冲浪板被浪带得横在了面前,我用手挡着它,人从俯卧变成了垂直站立。冲浪板为浪提供了很大的施力面积,把毫无抵抗之力的我裹在腹中几秒之内就送回了岸边。真可恶,初学者果然就是初学者。
我抹了抹脸上的水,接着推着板往外海走。海浪一根筋似的往岸边来,而我们不也一根筋似的往外海走么?作为一个初学者,力量技巧都不行,可冲浪人的态度一定要对。
这一次游到外海很顺利。教练和我打趣说刚被卷回去的样子还挺好笑的。教练是当地人,因为长年累月在海上,皮肤已经晒得不像样子,纵使防晒霜涂得厚到白白一层霜冻样都没用。冲浪的人有自己引以为豪的亚文化。他们敬畏自然,热情开朗,以自我挑战为乐。他们潇洒而不放浪,认真善待自己的身体,做事没那么多顾虑,也不容易乱来。他们有事互相帮助,因为在海上,吃不准哪天你就需要别人来救你了。
突然,教练的声音突然变得紧促。新的浪来了。他大声叫道:“划!划!划!”我俯卧在板上拼尽全力朝岸边划去。不久我感到冲浪板被什么力量一下加速往前推了,便知是浪到了我的板边。我把上半身撑起,将右脚提到板中间靠后的地方侧着站住,再把左脚放在板中间靠前的地方,人慢慢站了起来。
稳住了。
这真是腾云驾雾一般的感觉,每一次成功地把浪冲起来时我神经末梢最开心的地方都能被狠狠地挠到,叫人觉得好像刚刚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完全是站在世界之巅的感觉。这应该不只是因为我只有三个小时冲浪经历的缘故吧。瞧瞧那些为了冲浪全世界跑的人,他们一定也是上瘾于这种感觉,不然怎会如此锲而不舍。
浪面无表情地将我一路送回了岸边,只是这一次我不是被卷着回来的,而是驾着它回来的。
H也回到了岸边,看上去似乎是筋疲力竭了。我打了声招呼,抹了抹脸上的水,推着板接着又往外海走了。
2015.4 于 印度尼西亚 巴厘
短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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