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乡建日记-故土乡愁

 

又是京城落叶时节,秋凉水寒,星转斗移 。四年异客,故土仍是我未能回归的地域,至今我也未真正去了解过它……故乡...



又是京城落叶时节,秋凉水寒,星转斗移 。四年异客,故土仍是我未能回归的地域,至今我也未真正去了解过它……



故乡武威地图上隐没于西部广袤之境的一个坐标,给中原地带人们以十分偏远的印象。可在古代,它是“丝绸之路”重镇,通往西域之要道,河西走廊之关隘,汉武帝派霍去病西征,在此击退匈奴,为显汉军武功军威将“姑臧”(匈奴语)改“武威”。自古流传“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诗酒征逐的余味与金戈铁马的硝烟,在旷远的时空中已飘远消散。

我出生于凉州区属下的高坝村,而方圆百里的乡民称它河里庄子,家人从未说起过名字的由来,我觉得是村子地理的缘故,东西两头各有一条河道,南北被国道和铁路隔断,祁连山上的流淌下来雪水把村子围绕,四下没有村落依傍,独坐在水中央,俨然成为孤岛,民间也称”小台湾“。

时至如今,我才体悟到河里庄子和”雍凉之都“是带有相同宿命感,及气质的地名。

80年代未西北乡村物资相对匮乏,孩子多在家中接生。我呱呱坠地落在土坑上,按照乡俗,胞衣(胎盘)会埋入厢房的门后的土里,那是我的血肉初初与大地相融。记忆中有见堂弟妹扶泥墙蹒跚学步的情形,即使跌到,抓个满手泥巴,大人过去抛抛衣裤上的灰土,不慌不乱,捡起孩子手中掉落的食物用衣襟擦蹭一下,仍旧递给孩子吃。也知自己幼时亦是如此。童年期间,我家旁边有一座废弃的院子,残垣颓壁,虫雀栖身,杂草肆意疯茂,据说午夜会传出一些动静,甚是诡异。孩子们不管不顾,搅泥浆、搓泥条、捏泥团……,当食物,在其中玩过家家,真是纯真烂漫的小世界。

农忙时候,几乎是一家老小齐上地。 地头的树下铺块褥子,给小儿个玩具自个玩耍,也有木制的婴儿推车,红纱巾帷帐遮挡蚊子、苍蝇叮挠,幼儿闻着大地泥土、穑稼的气味熟睡,田间大人专注耕作,时而回头或走近看一眼,转身又走进地里。

对于土生土长,似乎我有些更深切的感受,是身体每一细胞都存储着大地的气味。
浇水后,黄土变成深褐色。记得一次被父亲带到地里,泥土松软,他头顶烈日挖葱,我扯了枯黄葱叶吹泡泡,弟弟不会,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只好将葱泡的让给他,谁知他两手挤,啪的一声,好像炸裂了整个溽暑的蒸笼。童年上学,春、夏、秋三季的大多周末都要上地干活,拔草时指甲缝里钻满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污垢。

地面龟裂的缝隙里,昆虫四处奔走觅食,大青虫一拱一拱,令人毛骨梀然,用铲子狠狠抛远。偶尔蹲在其旁使坏,找来一支蚂蚁与它互斗,青虫无忍耐之性,蚂蚁略扰,它就气急败坏的翻跳水滚,往往没几个回合下来已精疲力竭。


田间的耕作通过经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之后,我也能眼明手捷的做起农活来,往往也深入的了解了土地。沙性土壤比较适宜种植土豆、大葱。土层厚的田地种小麦、谷子,能防止庄稼被晒死。石头浅滩的地方种出的瓜果格外甜。秋收,牲畜拉着犁把深埋在土地下的土豆翻挖出来,农人就地拾土块,码垒子(武威农村烧土豆的方式)烧土豆,食时两手搓農,土皮脱落,外焦瓤沙,着实喷香。小麦面粉做的酿面皮,出了武威味道便不正宗、地道。

一方水土,一方风物。大地与我们连接最紧密的感官是味蕾,这也恰恰是今天人们反复提及的乡愁,就回忆某种食物。

初中三年,父亲外出扛麻袋挣钱,而家里每年种两亩地大葱,需要弟弟赶驴车下地挖葱,我则在家捆葱卖葱做饭,偶尔,驴子拉反车子,姐弟二人立马卸鞍解缰,心惊胆战生怕压坏驴子,就这样过完暑假,将就凑够两人数千元学费。

幸好有土地,家有序井然。



十六岁那年因家境,我停止学业,跟着村人栽葱、打场、点玉米……,打理家中里里外外的一切事物。田野间渡过十七、八岁,所能知的是庄稼事,乡村事,自是村姑。

一晃数年,沿着时间的暗流,大地在某种意义上是上师,对我进行一场生命的教育,见证无数草木的生死轮回,正是我对大地饱有深沉敬意之所在。

2008年一场征地号令,正式拉开故土变迁的帷幕。

依稀记得是春天某日,父亲回家拿铁锹便出门,耳风听见说是卖地。后来才知,上下两村乡民为护一片林地,与政府顽强对抗,结果武警带走两村队长与数位村民,识字村民立即备诉状上京,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诉状还未过兰州就被拦截下来。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村民隐忍接纳土地丢失的现实。

此场风波里,两位队长关在看守所半年,人生的履历上被硬生生的戳上违法的烙印。出狱那天,全村人出门去探望,一介堂堂七尺男儿,面对老父老母,颤抖抱过儿子,瞬间一顿嚎啕大哭。这就是做为手无寸铁寸权平民的沉痛呻吟,眼睁睁看着土地从我们的手上割让出去,失去心灵的家园与根基。

随之而来的就是接而连三的征地政策,没有人再反抗,申诉。各家各户在白纸上签下姓名,拿过带有着怜悯之意而又看似丰厚的契约金,平静的空气里弥漫浓浓的血腥之味。

或许,我对土地的感情,已远超于我所知。当父亲说五桠巴的田地也被划分为征卖范围之内时,我无法再克制内心的情感,奔赴到这块土地上哽咽起来,眺望百米长田,里面凝结着我整个青春的光阴,从父亲手中接过的草盛之地,一点点锄拔,在它清清亮亮正穑稼之时,却要周遭一次永久性的变故,对我而言,也是根深蒂固的怆伤。

故土是我情感最深而又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

二十二岁多,不顾父亲的反对,不舍,我搭乘绿皮火车一路辗转南下,以为从此可以淡化内心的侧隐之痛,事实并非如此。身为异客,三个城市兜兜转转,每每孤独无援之时,发现怀念着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故土,它唤起着我所有成长的脉络。

故土往事,是我每次起笔最后的情感着落点,滋养,引领着我。昔年绕村流淌的山水,粗壮高耸的白杨林,藏匿原野的阡陌小道,雨后土地散发的腥洌气味,无际麦浪上划过的壮美闪电。不会遗忘,离开故土时,村中一位阿婆拉着手对我说的话,往后不论走到那里,多么富有,不要忘记根本。

三年后首次归家,城市化建设的进程也未落下这个遁世无闻的城市。土地不断缩减,城市飞速拓展,一条金武高速贯穿城市东西,我深知不久将来,两边的土地会消失,随即而现高楼大厦。很多农人失去了根基,他们这一代不得不带走传统,因为无法传承。因为没有多少文化,生存逼迫他们不得不离开故土到城市打工。若干年后,曾经的往事皆成记忆中的乡愁

曾经村民守护的那片林地,早已被大型工厂替代。

新鲜自然的氧气变成烟囱中滚滚上窜的化学浓烟。柏油马路迭代田间小路,中老人在黄昏散步,周围是机械的喧嚣和死寂的夜空。

我亲眼目睹2000年征掉的土地,整整闲置了五、六年才启用。

而今年春风还乡,爷爷辞世葬在他生前选好的地方,可那四周早已我已无法辨认的艽野墓园,要知道在三四年前这里是田野,诸多农人从土层较厚的地里一车车拉土,开垦出不少新田。

如今,百亩荒地里枯草瘦树,乡人栽下的枸杞,挂着几颗干瘪的果实诉说沧桑。问父亲缘由,他说,祁连山上流下的水早上被沿岸的大坝全部直送到腾格里沙漠,而西营水库的水被输送到城市,建设代表城市景观的天马湖。

也许,这世上多是没有道理的事,你无处去言谈它的荒诞和滑稽,个体仅仅是被一些主体所裹挟着行走的蝼蚁。

失去土地的我们,怎般翻山越岭,也已无法找到回家的路。

我是一个已经无法退回故土的农民,亦是村姑,从未想过推翻掉这个身份,因为这才是我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城市越来越繁华,它是否是人类最终想要的世界。对于我而言,故土趋向荒芜,心就走向荒凉,连梦也变成荒境。

三千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故土武威,已不是千年前的郡城。家在河里庄子,它已经失去了河流,土地,而我的胞衣、乳牙还在那里,我思念如故,却已经不知如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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