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雄读本2:走进大湾

 

走进大湾

一九三五年二月,长征红军抵达毗临四川、贵州的云南边陲小镇威信扎西,派遣两百多人的先锋队进逼大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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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大湾古镇老茶客(常桃柱摄)走进大湾

常桃柱/文

一九三五年二月,长征红军抵达毗临四川、贵州的云南边陲小镇威信扎西,派遣两百多人的先锋队进逼大湾,欲从万山老林中突围,甩掉尾追其后的川军、湘军和黔军,在此劈开一条通道,让数万红军挺进滇中。在大湾镇北部的老场坳口,这支红军先锋队遭遇到了滇军和镇雄本土军阀陇承尧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拼死抵抗。滇军和镇雄军阀陇承尧,一是深受当时国民政府的宣传蛊惑,认为红军是来同他们共享田产和妻子儿女的;二来是把远道而来的红军当作了外来抢占地盘的劫匪,所以拼死顽抗,寸土不让。红军智高一筹,知道从这儿挺进云南将付出很大的代价,得不偿失,于是避开锋芒,再渡赤水,潜入贵州,绕道四川。

多年后,硝烟散去,站在大湾镇北部的老场坳口,极目四望,群峰耸翠,金色的麦浪一坡连接一坡,青瓦粉墙的农家宅院,安宁地坐落在苍翠的果木竹林中。耳边隐隐响起数十年前发生在这儿,震撼大地,惊秫万物的的枪声和厮杀声。心中突然想到:当年,远道而来的红军如果不是带着枪炮,而是湖南的布匹,江西的红米,四川的盐巴,贵州的烧酒,他们完全可能轻而易举地踏进镇雄大湾镇。这样的想法有些荒诞,至少,在那个外患临头、全中华民族危在旦夕的非常年月不可能实现。红军途经此地,他们身怀大义,原本是要绕道北上,打日本鬼子去的,而不是侵犯乡野安宁的洪水猛兽。

从滇军和镇雄本土军阀陇承尧死命顽抗红军的行为来看,外来势力以暴力的方式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特别是进入像镇雄大湾镇这样数千年浸透在边地民族文化中的高原小镇,将会代价惨重甚至无功而返。所以站在大湾镇老场坳口的荒唐想法其实也不荒唐。古老的山寨村镇,崇尚安宁祥和,它们不喜欢战乱。没有战争的狰狞恐惧,再古老的部落也不会设防,群山让道,春暖花开。商旅宾客进入大湾镇,冰消雪融的洛甸河一定是碧波涌动,在沿河两岸绿柳的伴舞下,唱着被阳光晒得滚烫的民间歌曲。进入大湾镇,躺在石榴树下歇凉的土狗会首先跳跃起来,以最兴奋的犬吠,向古镇上小茶馆里喝茶的主人报告客人的到来。当年的大湾镇,街道不是令人茫然空荡荡的宽阔着的,脚底下也没有铺着冰凉坚硬的水泥砖块,暖色调的红土地上,有大摇大摆横穿而过的猪,有成群结队的鸭子和土鸡在墙角的草地上晒太阳和啄食虫子,看见陌生人来,煽了煽翅膀叫几声,好像是向老朋友打个招呼,马上复归宁静,觅食的继续觅食,晒太阳的继续晒太阳。枝梢高过房顶的核桃树,枝繁叶茂,树荫下拴着的水牛,躺在干香的麦草或者包谷秸秆上,双眼似睁还闭,神态如一个安详的老者,是睡着乎?是醒着乎?水牛是这小镇上最安逸的生灵,每年只有春耕秋作的时候忙乎一阵子,其余的日子,闲着,丰收留下的秸秆,山坡上茂盛的青草,洛甸河中丰足的清水,足够餐饮。山中生灵的淳朴、简单、知足、悠闲,尽在这水牛的身上彰显到极致。听见鸡鸣狗叫,小镇的主人就知道来了外乡人,最先探出头来的,是小茶馆俊俏的小老板娘,粉白的双手掌扶着黑漆暗亮的木门框,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笑颜如花,用飘着水果香味,柳条般温软的嗓子招呼道:喂,进来喝碗茶歇歇脚嘛。在当年的大湾镇,沿街是有好多家小茶馆的,赶集天,寓居在这里做生意的湖南人,贵州人,四川人,江西人,还有本地四乡邻里的乡亲,买卖了不少布匹,烧酒,茶叶,米麦,洋芋、油盐酱醋和农具,心乐了,也累了,乡街散场时,进得小茶馆来,喝杯茶,吹吹牛,打打牌,赌赌小钱,小人物的乐趣,尽在其中,乡镇日子就是这么过的。那时的小茶馆,大约还兼营着烧洋芋、烙荞面粑粑,炸花生,炒豆腐干之类的小吃,闲雅的茶香之外,又有几分居家才有的菜食暖香,安抚着异乡人的心魂。

民清时候的大湾镇,已经是名扬百里八乡的“旱码头”,因为本土的富庶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出落成了云南、贵州、四川毗邻处的民间贸易中心。远远近近的外省人,带着各自的特产和梦想,逐利而来,买卖进出,各取所需,各得其乐。站在高高的山顶上俯瞰,大湾镇犹如一个硕大的鸟巢,四周的青山,是鸟巢的天然屏障,把严寒和酷暑阻挡在山外,群山之中,一条洛甸河,蜿蜒如玉带。洛甸河丰盈如少妇的乳汁,将此方土地喂养得肥沃丰饶。有些外地人来到大湾镇,来了就不想走,安然留下来,置田买地,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把尘世间漂泊的生命和灵魂安顿下来,全身心的融入此方山水中,变客为主,任由这高原谷地的风把子子孙孙吹化成本地人,男子健壮如山丘,女子秀美如溪水。这些外乡人,在适应本土生活的同时,他们依然难以舍弃的保留着一些先祖的语言,文化和习性,这从当年他们在古镇上留下的家宅建筑的余影中可见一斑,这些建筑,有川南风格的,有黔西风格的,不一而足。这成就了大湾镇的丰富和多彩,蔚为大观。由此也可看出,这貌似封闭的鸟巢,其实有着高原天空一样宽阔坦荡的胸怀。

而今的大湾镇,已经另辟新区,华楼栋栋,朝气蓬勃,雄心豪迈,一派新兴的气象。慕名而来的外乡人,穿过新区,大多还是要到古镇上去走一走的。新的景致无论怎样夺目抢眼,但真正让人魂牵梦萦的,却还是那些散发着古旧气息的风物。如今的古镇,留存下来的原始建筑已经不多,楼柱残损,漆色斑驳,有些房屋年久失修或者多次翻修,已经和最初的模样相去甚远,只有那青灰色的屋瓦,余辉犹在,像隐身在时光中的牧歌,还持守着古镇当年的风韵。在古镇上走一走,看看挂在唐诗中的明月,依然白玉似的光洁;低下头去,抿一口清香的绿茶,于无声处,体味着高原深处的静美,感觉时光在这古老的山间小镇慵懒缓慢下来,任是再浮躁焦灼的心,也会复归天空一样的安宁干净。

除了古镇,最让年轻男女热切向往的,是洛甸河两岸的桃花。看洛甸河的桃花,当然是要在阳春三月。春风沿着洛甸河吹来,洛甸河两岸的桃花盛开如霞,桃花的海,激情奔放,如像一场倾尽一切,无所顾忌,轰轰烈烈的爱情。看桃花,应该是在春天来到大湾罗甸河,可惜,很多人总是于无意间,错过了春天,也错过了和桃花月下对酌的缘分。人如花,花如人,面对桃花,有诗为证:

它们给日子腾出寂寞。哪几朵开出了生命的惊艳

和色彩?哪几朵,像走在人群中的我

不停地与你擦肩而过?

桃花一年年盛开,映照着洛甸河两岸人家的日常幸福,桃花开处,有炊烟袅袅的村庄,有躬耕田间的妇人,有歌声飞扬的小学生,明月夜,有蛙声一片,有繁星一样闪闪烁烁的万千萤火。纵是游子也恍如置身故乡,安睡无梦。如此人间胜景,的确是值得引以为故乡的,诗歌写道:

在大湾,我想留下来,做一朵

洛甸河岸边的桃花

隐身在素常的时光中

春风一吹,我就

与别的花朵赛着开

开得比秋天的彩霞

更好看

在大湾,我想留下来

用阳光晒亮皮肤,做一个

古镇上的农夫

寡言,憨厚,朴实

娶一位洛甸河边担水的女子为妻

在万顷晴空下

养牛,喂马,放牧诗歌

播种月光和土豆

生一对儿女

儿子取名大山

女儿取名桃花

洛甸河,一条高原天空下明媚至极的河流,它是一条幸运的河流,远离都市,少了世俗的喧嚣和尘埃,无欲无邪无争,却拥有了百千坐山峦的青和万顷碧空的蓝,犹如小镇上屋檐下悠闲地做着十字绣的女子:丰满、秀美、宁静。水养土,才有了大湾镇万亩田土的丰饶,才有了沿河两岸的桃花灿烂。水招财聚财,难说东西南北汇聚到大湾镇来谋生的外乡人,不是被洛甸河内含的魅力和财气吸引而来的?水通灵,没有这一条不枯不竭的河流,真不知道这一方红土大地上,滚滚群山会不会寂寞,甚至会不会还如此青翠爽目。洛甸河养人,在近代地方志上,仓房上的彝族土司后裔陇维邦可谓大湾镇的一大风云人物,这个前清武秀才,勇武有加,带兵有方,扫尽滇东北若干悍匪,功勋卓著,曾被云南王龙云晋升为中军参将,滇东北卫戍司令,势力煊赫,威及镇雄、大关、彝良、威信、绥江、永善、盐津等县。陇维邦不但是个勇武的军人,更是一个治家有方的土绅,在他手里,家业壮大恢宏,良田千顷,牛羊成群,金银巨万。在洛甸河边,陇维邦修建了占地数亩的别墅乐园,现在的人们称之为“陇家庄园”。岁月流逝,光阴无情,卷走了陇维邦光照高原的土司后裔贵族冠冕,卷走了这个高原汉子叱咤风云的军旅角号。他的庄园历经沧桑,消蚀了张扬的光芒,铅华剥尽。雕梁画栋已成昔日辉煌,沉默无言的石狮子,身上雨雪留下的痕迹隐约可见,岁月磨练,石狮子似乎已经通灵成精,默然坐在风中,看见罗甸河边匆匆的游客,来到庄园,在落满尘土的坝院楼廊间穿梭,流连,感慨,嬉笑。庄园静默着,石狮子静默着,坦然如身后的山峦。

山外的人往大湾镇走,或追梦或逐利,或为了探寻安妥灵魂的故乡家园。大湾镇新一代的儿女,却于山中放眼山外,山中有山中的静美,山外有山外的壮阔。洛甸河咕咕东流,汇入大江,奔腾入海,越来越多的大湾人,沿着洛甸河,越走越远,越走越精神。

附注1:“它们给日子腾出寂寞。哪几朵开出了生命的惊艳

和色彩?哪几朵,像走在人群中的我

不停地与你擦肩而过?”

本节诗歌系诗人尹马作品。

附注2:本文系大型画册《走进大湾》内文。



上图,洛甸河风光



上图:大湾洛甸河风光



上图:大湾古镇茶楼(常桃柱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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