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 从圣地到魔都,48小时46分(完结篇)

 

顾左右而言他,因为不想结束。...

第一天
7:30,离别的心情总是复杂的


离开一座城,就像告别一个新认识的好朋友,还想再多喝几杯,离开的火车却已响起了汽笛声,那么青山常在,后会有期。我承认我对拉萨满怀留恋,想到离别心中不免难过。

可另一方面,又难以抑制地为即将回家而兴奋,连收拾包袱的动作也欢快起来。两个月的时间,刚好够我重新找到回归生活的力气和热情。出发时急于摆脱的压力、郁闷、琐碎、和厌倦,如今已被苍茫广阔的山河湖海冲淡。所剩下的,全是对“家”的温馨回忆。

就在这个弥漫着矛盾情绪的早晨,我们收拾好行囊,背上背一个,身前挂一个,手上还提一个,依依不舍离开了云山花园(这些天在拉萨住的旅馆)。

来到拉萨火车站,面对的是一个大而空旷的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连一只鸟都没有。定睛一看,四周都用铁栏杆围了起来,并且为行人围出了一条行走路线。这条路线所依据的原则大概是“尽可能的绕远路”,它成功地让人比走直线多走了几倍距离。我痛苦地拉紧了一下背上的背包,足足有二十斤重,没想到在西藏走过的最辛苦的路,竟是从公交车站走到候车楼。

就这样带着一丝懊恼和气喘吁吁离开也好,省去了拖泥带水的离别伤感。当然也没忘记用最后再拍几张照,特别是要将候车楼上立的“拉萨”两个字拍进去。

11:05,认识你的火车邻居
在所有出行的交通工具中,我偏爱火车。首先它不会让你晕,这实在是一个交通工具所能具备的最人性化特点了。有人晕汽车,有人晕船,还有人晕飞机,而我晕以上所有。但还没听说过晕火车的。没有吧?

火车行驶稳定,它以固定的速度奔驰在固定的轨道上,绝不偏离半分(偏了可就出大事了)。既没有急刹车也没有急拐弯,更不会像飞机一样一会儿爬升一会儿下降,闹得人耳朵疼。

缺点也不是没有。比如空气总不会太清新。走多了路的旅客们,等不及火车发动,就迫不及待地脱去了鞋子。刺鼻的脚臭味像被从瓶子里释放出来的精灵,在狭小的车厢里上下乱窜,左冲右突。这样的气味,再加上绝味鸭脖的气味,五香瓜子味,方便面的添加剂味,还有车厢两端飘来的厕所之气,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膨胀,碰撞,游走......

火车上与谁为邻也常常是个问题。你不知道睡在你上下左右的邻居们有些什么特殊癖好和习性。他们睡觉会打鼾吗?会梦游吗?或是磨牙?半夜被某种奇怪的尖锐的声音吵醒可不愉快,仿佛黑暗里有人用刀不停地在玻璃上划过来,划过去。

一个隔间两平米,六张床,几个陌生人同睡同吃数十个小时,所谓的“个人空间”是完全不存在的,如果硬要强求的话,请缩进自己被窝。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它们丝毫也没有折损我对坐火车的喜爱。因为这是一段有别于现实生活与旅行经历的“第三种生活”。在这个密闭狭小的列车车厢里,我们真正彻底地抛弃了所有世俗事务,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连旅行本身也会成为某种负担。因为旅行也的确是件很累的事。不过在这场夹杂着疲倦和兴奋的旅行旋风席卷你之前,我们可以在火车上尽情享受一段悠闲时光。这样难得的机会,为啥还要拿来和陌生人扯闲话呢?而且聊来聊去还是平日里说过无数遍的话题。

我们上车时,隔间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我和S买的是一个中铺一个上铺。我下铺是一个老太太,她老伴睡对面的上铺。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孩倒在另一张下铺上,正用手机看片看得入迷,对周遭发生的任何事都毫无察觉。甚至没有发现他的上铺睡着一个漂亮姑娘。

女孩是藏族人,在上海读大学,放完暑假回学校上课。她长得很漂亮,瓜子脸,大眼睛,身材也很苗条,说一口带着港台腔的普通话,还是很标准的。除了皮肤是高原上特有的深色肤色,外表和言行看不出任何藏族人的特点。

外向的人大概很难忍受沉默。她轮番找大家说话,介绍自己的家乡,又询问我们都玩了哪些地方。看到我手上在拉萨买的藏银手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将上面的藏文翻译给我听。而我一来二去想的都是,快要吃午饭了吧?

14:51,穿过月亮的背面
如果把各节车厢都走一遍——我们确实这样做了——会发现每节车厢都有人在嗑瓜子。有的三两结伴,一边闲聊一边吃,有的是独自一人,专心致志地处理一袋瓜子,认真和投入的程度,简直让人以为他势必要从嘴里吐出一朵(瓜子壳做成的)花来。

我在哪儿都能看到嗑瓜子的人,在公交车上,在麻将桌边,在电视机前,在工作岗位上(比如某古镇的检票处),还有在马路上。我曾经看到一个人在路边一边等红灯一边嗑瓜子,势不可挡,如入无人之境。

我怀疑也许存在某个专门从事嗑瓜子事业的神秘组织。这些嗑瓜子爱好者们,其实都是该组织的成员,志在完成一项庞大伟业,任务之艰巨可能好几代人前赴后继也万难实现。说不定他们都背负重任在身,比如每天必须磕完两千颗瓜子。



我小时候坐火车最爱吃的零食是烤鱼片。那时候不富裕,平时难得吃上,只有坐火车才有得吃。睡一个晚上的火车也只有一包烤鱼片。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要一点一点撕着吃,放在嘴里抿半天才咽下。

现在,我有一张专门的“火车零食”清单,上面都是“坐火车必吃,不坐火车就绝不能吃”的零食。规定一些零食平时不可以吃,只有在特定场合特定时刻才能吃,既可以让自己少吃些垃圾食品(但又不至于太过决绝),也会让那个时刻变得独特而具有仪式感。

比如看电影一定要吃爆米花,不看电影不可以吃爆米花。过生日一定要吃奶油蛋糕,不过生日就不能吃。坐火车我一定要吃甜水罐头。



列车驶出拉萨后,便进入了最广袤辽阔的藏北草原。笔直的铁轨在车尾无限伸长,消失在天边的山脉脚下。午后的最佳节目是将头靠在窗上,看点缀着星星湖泊的草原在眼前移动,展开。

在逶迤连绵的唐古拉山脉以北,位于那曲地区的这片草原又被叫作“羌塘草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草原,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羌塘”在藏语里是“北方旷野”的意思,这里气候高寒,人迹罕至,只有逐水草而居的藏民们世代居住在这里。他们将羌塘草原称作是“除了月亮背面以外最神秘的地方”。

成群的牦牛和羊群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它们站在铁路与公路之间,一动不动地吃草,丝毫不为身边呼啸而过的火车和汽车所扰。有位圣人说,向草地上的牦牛学习怎么生活吧,它们总是活在现在,从不为明天烦恼。可见无需佛前叩首三千,也不必到喜马拉雅山洞里去闭关,大自然里的飞鸟走兽,一草一木,都在教导我们生活的智慧。

可是我一直瞪着眼睛看,脸贴在窗玻璃上都冻麻了,也没看到一只藏羚羊!

20:45,熄灯之前看完一本书
车上定时就有盒饭供应,二十五元一盒,要是能忍一忍的话,等过了饭点高峰,可能就只要十五了,但那时饭菜也不热乎了。这样算来,如果人多还不如去餐车吃饭划算。

吃过晚饭,我们又开始了车厢散步运动。一来消耗零星半点的卡路里,二来对这趟列车做进一步的深入了解。不方便的地方,是要说很多的“不好意思”、“谢谢”和“借过”。

有一节车厢异常热闹喧哗,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我以为自己走进了大排档。车厢里的人都穿着军服,他们坐在床上抽烟,打牌,喝啤酒,啃鸡腿。其他人坐在一旁都默不作声。后来听见说原来他们都是刚刚退伍的军人,终于可以离开藏区返乡了。如此说来,这样的表现也还是可以理解的,结束了高原苦寒之地的服役,难以言喻的心情可怎么释放才好?那就大口的喝酒吧,大口的抽烟吧。只是苦了和他们做邻居的乘客们。



回到我们的车厢,顿时觉得这里是一片乐土。老头老太太都已上床准备就寝。藏族女孩从下铺的男孩子手中拿过了他的手机看起来。男孩子无事可做,也蒙起被子睡起了大觉。

此时一片安静,正好适合看书。不知何时,列车车厢竟成了一处读书的好地方。似乎在火车上更容易静下心来看书。平时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呢?好像总有事情要做,总也抽不出整块的时间。就算没事了,脑子还是一刻不停地转,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总之一刻不得闲。

也许真正的问题不在没时间,而是难得有一颗沉静的心吧。于是只有当身心彻底地从日常生活中抽离了,才找到了翻书品读的心境。

第二天
7:00,走不完的青海湖


清晨是被车厢里一阵又一阵的惊叹声叫醒的。往窗外望去,原来是到了青海湖。

蓝色的湖面像一条发光的水晶带,镶嵌在金黄的牧田之间。我躺在床上看了好一阵,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下床洗漱,一边吃早饭一边坐在窗边继续看湖。后来我们又跑到最后一节车厢,站在列车尾巴上看。

青海湖可真大呀,还没有走完。

新的一天开始时,藏族姑娘已经亲切地叫老年夫妻“叔叔阿姨”了,不了解的一定会以为她就是他们的亲侄女。她跟他们倾诉着自己最新的苦恼。她刚跟男友分了手,因为爸妈不怎么喜欢那个男孩子。

叔叔语重心长地劝她:“选择对象还是要以自己喜欢为准。”

她断然拒绝了这样的价值观,“父母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们不喜欢的人我是不会要的。”

阿姨接着劝说:“最重要是自己开心啊,你父母也希望你开心的。”

“只要他们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

我感觉这样的谈话将要无限循环下去,但未必能有什么进展。好在车厢里并不安静,上午总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大家都在热烈地说话,孩子们也在热烈地哭闹,还有手机铃声时不时交织其中。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退成一片背景,也就不觉得干扰了。



我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没有特别想做的,也没有什么要思考的。大脑像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思绪一会儿聚集,一会儿又像羊群一样散开,我既不鞭策也不挽留,只是留在原地,享受草原的广阔和新鲜的空气。

列车以每小时百公里的速度飞过村庄与河流。物理距离上的飞速位移,也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抽离之感。所有的人与事,如风如尘,都被抛在了身后。我感觉自己甚至不属于这个星球。这是最放松的时刻。身体似乎被暂时囚禁,心灵却像草原上的雄鹰,在天空展翅翱翔。

19:00,购买纪念品的最后机会
“山东有一位农民,他非常爱自己的妻子,他见妻子喜欢用黄瓜敷脸,每次都要切黄瓜很麻烦,就发明了这么一件东西,妻子再也不用担心切到手了。不论在家还是旅游,随时保持美美哒!爱美的女同志有福啦,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贴上新鲜黄瓜面膜!”

这是我对一件商品了解得最透彻的一次。从功能到使用方法,到背后的恩爱故事,来来回回听了三遍。带着东北口音的男乘务员,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提篮已经是第三次走过我的床头。

那是一个像卷笔刀一样的塑料制品,颜色鲜艳,刚好可以伸进一根黄瓜。高大魁梧的乘务员,长得有些像毕福剑,他脸上堆着憨厚喜人的笑容,卖力地向大家推销。“距离上海只有一千公里了,现在买一份纪念品带回家还来得及,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哦!”

一起放在篮子里的还有富有浓郁藏地特色的牦牛挂饰,配着红色的金刚结。根据“毕福剑”的介绍,那是用真正的牦牛骨雕刻而成,能为你带来吉祥和平安。只要你愿意相信。



如果你以为我肯定不会理会这些销售把戏,那就错了。我经常在火车上买纪念品(现在想来也感到很吃惊),而且我一直以为那些东西只有火车上才买得到(so naive),因此也很有纪念意义。我曾经买过魔方,买过应急灯,还买过一种玩具,扭一扭放在地上,就会开始旋转,一边旋转一边闪烁五彩的光,还唱着歌。

这一次,一如既往地,我也买了卷黄瓜刀和牦牛挂饰。

一个月以后,我惊讶地发现那些东西网上都有卖,特别是那个爱妻农民研发的美容神器,价格还便宜一半。

哎,什么都能在网上买得到,生活也少了很多情趣和浪漫呀。

第三天
12:00,上海街头飞快走路的人


到第三天,众人所聊的话题已经三句不离“到哪儿了”、“过了南京了”、“快到无锡了吧”、“还有多久”。行李也都早早收拾妥当。两个晚上眼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剩下最后几个小时倒显得额外漫长。归家的情绪呀好比度日如年。

从车站里出来,抬头已经是上海的天和云,看上去没有西藏的蓝。

这座城市还是那样,硕大无比,又憋闷窒息。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脚步急急,前赴后继的人流一波一波消失在地铁的入口。我背着登山包,身上还带着高原上的懒散和迟缓,看着一个又一个行人从我身后赶超,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目测一时半会我是达不到那样的步速了。

然而转变迟早都会完成。我迟早又会和城市里的每一个上班族一样,重新穿上西装和皮鞋,在玻璃幕墙的后面装模作样,在格子间里埋头敲打自己的前程,在街头急匆匆地赶路,却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想去的方向。

两个月所经历的一切,很快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无论曾经出门多远,多久,一旦回到现实中,生活的潮水便会迅速将回忆淹没,曾经想要逃开的一切还在原地,曾经希望改变的顽固依旧。

是的,表面上看就是这样。

但是归来的人已经不同了,已经不再是当初打开家门走出去的那一个。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了,这种改变发生在更深入隐秘的地方,连我们自己都未必察觉。

一次意义深刻的远游是有生命力的,它会持续活在你的生命里,成为你的一部分,对你以及你的生活发生影响。它让你更清楚的认识自己。然后有一天,你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悄悄改变了航向。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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