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古力|谈AlphaGo，谈柯洁，谈围棋

AlphaGo和韩国棋手李世石的“人机大战”让围棋这一传统运动再次回归关注中心。五盘对弈中，曾斩获8次世界围棋冠军的古力的精彩解说也让人印象深刻。

古力，1983年出生的中国男子围棋队运动员，曾拜聂卫平为师。从2015年起，开始就读于清华大学人文科学实验班。《清新时报》独家专访古力，聊聊围棋，谈谈人生。
Q：清新时报社  G：古力Q：您觉得AlphaGo最大的优势和缺点是什么？

G：我本来以为AlphaGo的大局掌控力上不行，但从这次它的算法和价值网络来看的话，它其实在大局掌控力上可能比人还强；相反，它在计算领域上，我们本来以为他是不会出错的，但是他在第四盘被李世石，我们说“神之一手”一挖后，他有点出现短路的情况。一来可能是bug，二来可能是因为计算机在某些局部方面还是会有失误。这对我们来说可能一个比较大的触动。

Q：您觉得AlphaGo给棋坛带来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G：我感觉就是，职业棋手可能面临失业。当然这是开玩笑。80年代聂卫平老师那时掀起了一阵围棋热潮，当时的大学生对围棋都很感兴趣，但是现在（围棋）渐渐不那么受关注了。所以这次对我们行业整体是一个大的事件，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借此再做一下关于围棋的普及。主要还是让围棋更为人所知吧，这一次欧洲的观众和以前相比，呈几何倍的增长。不过当然我还是更希望李世石赢，因为如果他赢的话可能会产生更大的影响。



Q：您当时在解说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G：说实话，第一盘的时候我们还比较乐观，但是从后面来看，特别是当时搜狗公司CEO王小川说如果人工智能赢了他将设立一个“狗胜节”，这其实……怎么说呢，我是觉得围棋对广大群众来说还只是一个小项目，更主要的是这次比赛它给人类行业别的项目会带来什么影响。当然，我们作为小项目的从业人员，肯定是觉得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也希望大家能理解我们的心情，但当时（心情）确实是挺复杂的，觉得承认计算机的进步的同时，也会有点失落，对我们以后的路，会感觉有一点，前景比较暗淡。Q：您觉得AlphaGo将来有没有可能改变人类棋手的训练方式和学习呢？

G：如果他开源的话肯定会改变。因为这样的话，我们的训练方式其实就不用再“我跟你下”这样了，直接跟电脑下就行，反正它不知疲倦嘛，我想找它下的时候，它就会陪我下。

Q：您觉得AlphaGo的一些行棋的风格会成为未来流行的趋势吗？

G：我觉得肯定会，这次已经有很多棋手在试着学习AlphaGo的一些下法。

Q: 您觉得是不是以后多下一些慢棋可能会让人类围棋的整体水平有一些进步？

G：其实从关注度来看，肯定希望下快棋，因为时间上，像这次直播4小时我觉得已经是极限了。如果每方3小时，直播6小时我觉得肯定受不了，就是说现在如果配合直播的话，比赛应该在最多3小时结束，这个我觉得是最多了。但是从发挥方面来说，肯定是每方3到4个小时，可以发挥得更好。

但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每盘棋都这样的话，人的体力受不了。如果每隔两三天来这么高强度的比赛，那到后来肯定是不行。比如我和柯洁下，下到后面我肯定会体力不支，他肯定比我好。这也是为什么感觉中国棋手可能巅峰期保持不久的原因，一是比赛过多，比较密集；还有就是到了一定年龄，肯定有比如结婚，小孩儿等生活，会有些分心。从纯竞技化来说，肯定是越年轻越有优势。

Q：之前您在腾讯视频直播alpha Go的五盘讲棋都非常精彩，感觉您很有这方面的主持和表现天赋。您今后会有打算在这方面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吗？

G：没有没有，这个绝对是副业。我觉得就是讲得比较真实吧，我把我的想法给大家表述出来就行了。Q：可以形容一下您和李世石的关系吗？

G：可以叫“好基友”吧（笑）。真的是亦敌亦友，虽然我俩语言不通，但有时候可以用“神交”来形容，有时眼神的交流或者说摆棋的交流，只要摆一个招式，可能就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了。因为交手次数太多，比较了解。


Q：您觉得您和李世石最大的共同点和不同是什么？

G：我还是挺佩服他的，就是在当时那种压力，那种心态下，他还能取得这么一个，我们叫逆天的胜利，我觉得他确实做得很好。特别是从他之前认为自己不会输，到被迫接受这个现实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失掉他的大师风范，我觉得这一点是值得人尊敬的。

不同点应该是在棋风上和有些事情上的处理方式会稍微有点不同，但我觉得在大的方向上还是都是为了行业的发展，在做自己的努力。

Q：李世石说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比赛不再是和您的十番棋了， 而是人机大战。对此您有什么感受？

G：我觉得这个很正常，因为每个人每阶段都有自己认为最深刻的回忆。其实那次（十番棋）可能在他生命中是比较重要，在我生命中肯定也是比较刻骨铭心的。但这次呢，确实是跟机器，毕竟像我们所有棋手肯定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李九段的这边，他也感受到自己的担子和压力。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很抱歉，他觉得我尽力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众多的棋手和支持和关注他的人。我觉得这次肯定是对他来说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而且第四盘赢了之后，他说这盘棋我赢了，现在拿任何东西来和我交换我都不会（换），因为他知道这盘棋胜利的价值在哪儿。

Q：对于柯洁之前说AlphaGo赢了李世石但赢不了他，对此您怎么看？

G：这个其实是在第一盘结束后说的，因为第一盘是试探性的，第二和第三盘之后，后来再连线采访柯洁的时候，问到他在接受挑战有没有信心的时候，其实他没有立马表态，也就说明其实他原来是很有信心的。但是现在他已经看出AlphaGo比他强的地方，说话得谨慎了，让柯洁谨慎已经很不容易了（笑）。Q: 与柯洁这样的年轻棋手的相处是怎样的？跟以前的棋手有什么不同？


G：肯定会有代沟，像有些词，比如cp，最初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还有玩微博也是，我开通微博其实也是为了粉一下柯洁。那天第二盘下完，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就说到这个，我就说到时候我做你的粉丝，他很高兴。所以我说柯洁很适合来引导（大众），像柯洁这种有个性的棋手，暂且称他为“网红”吧，可以带领一大批人对围棋有持续的关注，从这点来看，是一个比较利好的，只可惜他今天来不了。

Q：棋坛中的前后辈关系是怎样的？

G：可能原来会比较微妙，因为可能存在“你冲击了我所统治的地位”。但其实想开了的话，本来前浪都是要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所以对后辈我们还是要尽可能的提携。这是一个公平的竞争机会。

Q: 您觉得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您最欣赏的一位棋手是谁？


G：从前辈来看，每一代的王者都有他们自己的独特，就像柯洁也一样，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特点，他为什么这么厉害，肯定有原因，比如说他的性格，因为现在的棋手大多数都是比较内向，比较不善于表达。但是像柯洁这么善于表达的，首先他在气势上可能就先胜一筹。所以还是说每一代王者都有各自的特点。Q：您当时为什么想到来清华读人文实验班？


G：2014年4月我进行了新书发布，当时清华人文学院的韩立新教授，也是清华围棋基金的理事，其实当时他也没说什么。但我觉得，等到比赛之后，因为我父亲当时挺希望我能够成为一名大学生，但是由于走围棋道路后，中学也没有全部学完。所以我觉得这也是父亲当年对我的寄往，现在也是圆了他的梦。

第二就是因为清华好像一直都没有很高水平的围棋运动员；另一方面也是如果这边要是有一个高水平运动员也能带动一大群，我希望能起到这个作用。正好我也符合要求，是招的第一个，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带个好头吧。



Q: 您来了清华后和您之前的预期有没有什么差距？

G：我现在上的两门课《逻辑学》和《西方经典研读》我觉得挺难的。王路老师的《逻辑学》，我之前以为它是讲文字上的逻辑，后来发现它是用字母和数字来代替，我一下有点晕。但是有一个好处就是，王路老师是超级围棋爱好者，我们可以有很多交流。

Q：您之后在清华的学习有没有什么规划和打算？


G：先完成学业，然后清华围棋队也聘请我当他们的围棋教练，我会指导他们。还有就是希望我能够带动，一个是带动围棋圈的人让大家觉得读书更有意义，希望能做个表率；二来就是从清华的校方到清华的学生，也重新认识一下我们的棋牌运动和棋牌文化。Q：围棋对于您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G：原来可能是竞技，现在我觉得，可能文化方面的还一直没有被挖掘。



Q：下围棋给您个人带来些什么影响？


G：从表面上看，下棋也是比较成功，也得了这么多冠军，可能收获的是名气和荣誉，但这个是比较表面的。

其实现在在下棋过程中，还是能够想通很多事情的道理，很多事情都是想通的。就像我们思考每一步棋，从对方的性格或者说思考的方式，你可能对这个人就有更深的认识。为什么以前围棋叫“手谈”，可能就是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比如说像李昌镐不动如山，那他肯定是比较冷静，内向；像柯洁这种他的棋风就是比较凶悍，气势凌人的那种，那他就是比较外向的性格。但其实我们一直在求同存异，无论哪个招式，怎样做到最好，希望能有各式各样的招数。

Q：您没有有教自己的孩子下棋，或者有没有这个打算？

G：现在还没有，还早，而且是个女儿，而且我觉得现在从AlphaGo这个事情之后，可以再想想这个竞技围棋的出路到底应该怎样。小时候学大多都是父母引导，这种引导也没有错，但是如果他不喜欢，这种引导可能一是剥夺他的童年，二是等到他十八岁成年之后，他会有很深的抵触情绪，肯定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我是坚持从大学开始来学习围棋，又有自由又有时间。

但是从竞技围棋角度来说，确实是越早越好，但竞技只是围棋的一方面，而且竞技的路一直是独木桥，落水的人是绝大多数，只有几个人才能走过去，淘汰率很高。如果从小放弃学业来学，那么那些学不出来的人该干什么。所以我作为家长，我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小孩放弃学业来学，因为这样一旦学不出来就不知道差多少个起跑线了。

Q: 您对于围棋的业余爱好者有什么建议吗？


G：享受围棋的快乐，什么都不要想。
（正文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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