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梅开过,春天来否?/ 你可记得,暗香盈袖!

 

第342片树叶儿x0a你知道我其实是个很愚笨的人,我一直分不清很多种花,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记不住它们大致会在哪个季节里开放。...

第342片树叶儿
1
你知道我其实是个很愚笨的人,我一直分不清很多种花,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记不住它们大致会在哪个季节里开放了。

这有点儿像迎面过来一个人,热情地跟你打招呼,你却有点儿懵圈:

明明瞧着那么眼熟,就是高低想不起来对方的大名,自然就有些惭愧了。

但是蜡梅花,我倒是很早就记得了。

那一年刚刚去了镇里的农具厂跟班见习,看见院子里杵着一人多高的几乎是干枯了的笔直的枝干,我奇怪怎么长这个东西啊?

师傅笑话起来:外行!那是蜡梅花,你不要看它现在这副怂相,等到腊月里开把你看撒!全厂都香呢!跟宝应大曲有得一拼!
2


那时候年轻,日子过起来飞快,我的财务水平也没见提高多少,一堆借贷增减的科目,绕得我头昏眼花倒霉嗑充的。

转眼就进了腊月门,元旦仿佛是吊在门楣上的红气球,轻轻一跳就能够到拍它几下的。

因为新年的即将来到,厂里的人进进出出都带着欢喜,如同供销社里又在搞促销,买什么都会外带赠送盒火柴肥皂雪花膏,虽说不怎么值钱,但毕竟是白大二不花钱嘛。

只是有两个人跟我们不一样。

你猜对了,一个就是我们的胖胖的高高的厂长大人,在他看来,年是没有什么过头的,各人的差事都没有增加,但是钞票却是要多发的;

还有每年弄惯了的小八样,小磨麻油镇江香醋泾河大糕花生糖芝麻糖大京果红富士苹果烟花爆竹,一份看着一大堆,其实也用不了多少钱,就是图个热闹沾个喜气,但是厂里人多呐,厂长哪有不护疼的?

我们一帮小佬爹幸灾乐祸地,瞅着他天天心浮气躁的,像夏天围着车床转了,怎么也轰不走的绿头苍蝇,在们面前转过来转过去;

我们心里话:快了快了,要春节啦!

他老大人苦着脸说:要命要命,不发钱不发福利,看你们过什么年?!
3


还有一位你肯定猜不到的,嗯,就是我们的会计周雅珍。

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男人犯了事,被关进宝应县城里的看守所去了。

据说是跟人家打架,把人打成重伤了;

又据说其实那个人的老婆跟她男人是有一腿的,但没有抓到证据,就是那么一说。

我们几个小年轻问师傅,到底是什么事撒?

师傅摆了手,说有穷事去!不该你们问,就不要屁话啰嗦的!

小周会计的人缘蛮好的,平常话也不多,我们看见她除了上下班,就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财务科里,要么扒账本,要么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的响。

小周会计很符合我的老师不厌其烦地嘱咐过的那句话,做会计就是要定得下心凝得住神,坐得住冷板凳扛得住冷热时。

问题是她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人家的心思呢,厂里头的人得空了会不由自主地谈到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个也掸不到底。

说她那个成天牛逼哄哄的男人,又跑哪里嘚瑟显摆去了。驾驶员小分头很不服气,叽咕说嫩白菜都被猪拱得了,好X都被狗日得了,我日他亲娘老在!

说小周会计结婚都好几年了,时不时还有人来打听,要替她说媒谈亲事。税务上刚分来的大学生刚开始那阵子,三天两头往厂里跑,把个厂长弄得七上八下的,等到晓得小周会计都是孩子她妈了,才不跑了;

说刚调来销售科的那位,没事就往财务科跑,业务不得几笔,问这问那的问个骨头屑子呢,八成是转花花肠子,想打人家主意呗......

我那时候就寻思了,将来讨老婆千万不能找漂亮的,就像小周会计这样的,你不惹人家,架不住人家奔你那儿扑哎,谁愿意老是被人家在背后嚼舌头撒。

厂里锅炉间的茨菇头一副斜眼吊麻线的德性,有事没事就去女厕所那扒墙头,还到处瞎说汇报成果,有一次跟我们议论,日鬼呢,小周会计好像就没在厂里上过厕所。

哦,不对,她是去过的,有几次加班,她把小闺娘也带过来的,跟她一起去过的嘛。

小周会计的小闺娘特别讨喜,留着齐刘海,一根是一根的,眼睛大大的,像年画上面的招财童子。

她已经齐她的腰眼高了,娘儿俩像呢,我们猜将来这一对母女俩走在氾水街上,人家肯定会误以为是姐妹俩的吧。

小闺娘很可爱,小周会计说喊人撒,她就忽闪了大眼睛,脆生生地喊:

大哥哥好!胖哥哥好!黑哥哥好!矮哥哥好!瘦巴鬼子哥哥好!

我们哄笑了闹作一团,她吐吐小舌头,往小周会计怀里躲,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露出怯生生的闯了祸的表情。
4


小周会计对厂里的每一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就连我们几个每次过去领工资或者偶尔报个什么小账,她都马上放下手里的事招呼我们坐,赶紧帮我们办了。

有时候抽屉里没有现金,她会俯身低头掏出自己的月牙型墨绿的皮革小钱包,先给垫付了。

有一次,正好被厂办主任大王撞见了,大惊小怪地喊起来,哎呀,周会计对他们不丑嘛!小周会计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他们车间忙,办了省得老要跑空腿的。

办完了,她就跟你淡淡地笑了,也不主动找话说,点点头又忙自己的了。

我们感觉她就像是神话传说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白白净净的,悠而荡之的,叫你感觉跟她有很远的距离,却又没什么负担没什么好紧张的,你还会觉得她这样的人,是好的,美的,舒服的。

她怎么会摊上这种倒霉事的呢?我们都有些同情她。

年越来越近了,可是小周会计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愁苦乌云密布了。

我们一脚冲进财务科的时候,看见她正望着窗外的那丛蜡梅花发呆。

看见我们了,她马上把目光收回来,不自然地,难为情地抬手撩了撩头发,摩挲着耳垂上的小红痣,跟我们微微地点了下头。
5


我们几个人就合计了,人家小周会计对们不丑,在她这么困难的时候,我们应该表示一下意思意思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凑钱?我们能有几个钱撒!送她一条围巾,丝绸的纯棉的都行吧?有人说不好,感觉有些意怪呢。

大家的意见老是不能统一起来,有个家伙不耐烦了,冒冒失失地说,干脆送她个奶罩子吧!

我们呆住了,转而一起骂他臭流氓。

这个家伙是电工班的,一向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

等到天快黑了,我们透过车间的大窗子看见暮色中的蜡梅,顶着要开不开的金黄的花骨朵儿,在寒风里哆嗦个不停。

小周会计正好路过那儿,还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她身上的那一件深紫色的长风衣,看上去就像穿了很多年,毛刺刺的,疲塌塌的。

最后我们凑了些钱,给她买了一双枣红的森达女式半高跟皮鞋,捎带还给她的小闺娘买了好几样零嘴子。
6


那天一大早,我们两个代表特意提前赶到厂里,瞄着小周会计也进来了,就跟过去。

小周会计感到很意外,不停地绯红了脸说:

哎呀,真的不需要,谢谢你们,你们哪块来的钱破费撒。

我们一起跟着她进了财务科的门,差点儿踩到地上斜卧着的一大把蜡梅花束上。

是新摘下来的一束蜡梅花,俊俏直直的枝干上,左右缀满了细密的小花,有的好像才绽放了打开了,有的还含着花苞,小小的花瓣就像太阳光照着的指甲,透着油光。

房间里有一股清新的香气,浓郁的清冽的,夹在印油和账簿带着些霉气的味道里。

我们疑心,也有可能是小周会计身上头发上的香味,或者是她搽脸的雅霜的芳香。

小周会计一脸纳闷地弯腰捡起来,小声嘀咕说,谁放的呀?好看呢。又顺势往脸上靠了靠,嗅过了说,真香!好闻呢!

回头放下花束,她又把地上散落的一些浅黄的深黄的花瓣聚拢了,拿过桌子角上的一张《人民日报》,郑重地折叠了包起来。

我们帮小周会计去洗干净了一个敞口的高脚玻璃瓶,看着她把扎着花束的红色丝带解开来,一支一支地插到花瓶里去,两只手捧着顿在了窗台上。

从这一束花枝的空隙望出去,窗户外头的那一丛蜡梅花,正好落在我们的视线里。

我们在心里想,是哪个家伙这么省事,亏他想得出来的,摘了院子里的花,来讨好她,精死了,一分钱都没花!

但是小周会计看上去很满意呢,女人嘛,就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不切实际的花啊朵的,真叫人无话可说。
7


大年初八我们到厂里上班了,路过财务科,隔着窗户跟小周会计拜年。

小周会计站在窗台前,侍弄花瓶里的蜡梅,把要掉下来的花瓣吹下来,等在手心里闻了。

蜡梅枝好像瘦了颜色也更深了暗了,但是很多的小花却还是精神抖擞,枝条上窜出来一对一对的新绿的小叶子。

我靠!居然能活这么久!

在我们看来,这时候的小周会计和那瓶蜡梅,简直就像一副好看的画,要是陈逸飞看见了,画下来肯定能卖很多钱,超过我们一年的工资也说不定。

但是,画里面的小周会计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仿佛几天年并没有什么好日子让她过啊。

我们知道,用不了多久,蜡梅就要枯萎了,拦都拦不住的。

我们也已经听说了,小周会计的老公被判了7年刑,还要赔对方一大笔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跟精神损失费。

听说他被押去了句容的劳改农场干苦力了,留下来个烂摊子给小周会计娘儿俩。

她肯定都快愁死了,还过什么年撒!

看上去小周会计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她该怎么办呢?
8


春天很快就来了,农具厂院子里的很多空地和旮旮旯旯,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花花绿绿的小草和杂花,那一丛蜡梅却好像死透了,缩在春风里,看上去也矮了稀花了很多。

我们没注意到,小周会计是什么时候,把窗台上的那瓶蜡梅花丢掉的,但是财务科里好像还是香逗逗的。

厂办主任大王还是不怎么敢跨进去,进去鼻子就过敏,捂着厚嘟嘟的大嘴,打着喷嚏跑出来。

我们去财务科领夜班费,碰见几个妇女也在呢,她们正围着小周会计夸她脚上的森达皮鞋,说这个小高跟一穿,前凸后翘,崭呢!

管仓库的厂长夫人的三姨眼尖嘴快,说她姨侄女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森达鞋呢。

我们不免窃喜,说明我们的眼光不丑嘛。

可是让我们比较沮丧的是,这之后我们再也没碰见过,小周会计穿上我们送的那双森达皮鞋,可怜从前到后她就穿过那么一次。

也许小周会计不是很满意这双皮鞋的款式,要么就是颜色不对眼吧。

过去了这么多年,关于小周会计我们也不能知道的更多了,她仿佛是谜一样的女人。

就像当年的那一束蜡梅花,到底是哪个送的呢?

2017-2-8
鸣谢
北京电影学院王龙翔导演
艺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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