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边，你能看见什么？/ 宝应湖，有故事的湖！

这是《千叶树》第 250 片树叶儿。x0a外地的朋友问过我好些次了，咦，你怎么还没写写你们那的宝应湖啊？好吧，说说这个有故事的湖。...

外地的朋友问过我好些次了：咦，你怎么还没有写写你们那的宝应湖啊？

我不知道宝应湖都有那么大的名气了。

今天巧了，在扬州的小老乡，发给我一组风景照片，我赞叹不已，问她哪里的啊？美成这样！

她发了个掩嘴傻笑的表情，说就是我们的生态园宝应湖哎！

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组照片。

所以呢，今天的文字几乎就是为这组照片配上的说明了。1

我对于湖的概念，始终还停留在像镜子，像一颗硕大的明珠上。

读书的时候，谁不曾踌躇满志自我感觉良好地，写过这样蹩脚的比喻呢？

我的印象里，老家氾水似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湖，隔着大运河的，是一个叫范光湖的地方。

我问过大人，那儿是不是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所有的人是不是就在湖上生活？夏天可以直接从湖里捞鱼？冬天结冰的话，那该多好玩啊！

大人说，你做梦呢！

暑假里，我们去外婆家住着，就是石桥的太平村，小舅舅喜欢带我们去村子南头的一个大湖边上，他自顾了钓鱼。

我和弟弟在湖边半人高的草丛里瞎跑，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虫子玩儿。

我们跑累了就坐在舅舅边上，弟弟找来瓦片，我们比赛打水漂，老是一头栽在眼面前的湖里。

小舅舅叫我们不要瞎捣乱，老实点，坐那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浮标。

那么蓝的天，落在湖里，白云像是在跟天上的自己赛跑。

有时会有白色翅膀的小鸟，惊慌地掠过来，尾巴扫过湖面，一圈一圈的水波漾过来，推着渔浮心不在焉地晃动。2

小舅舅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钓鱼上，因为他常常是拎着空空的小水桶，喊我们一起回去。

外婆问他钓了几条啊？他嘀咕了说，就怪我们打闹的。

他以为我们没有听见呢，我们不过是不想跟他争辩罢了。

在湖边，小舅舅第一次摸出一根香烟来，划了三根大运河牌火柴才点着。

他连哄带吓地，叫我们千万不要出卖他，不然就永远不带我们出来玩了。

这样他就更没有心思钓鱼了。

要么坐那儿发呆，盯着湖面看，仿佛能把鱼看上来似的；

要么就把点着的香烟，竖在手指上，望着青色的烟气，袅袅地升起，再憋足劲，猛地一口气吹断浅白色的烟灰。

有时候，湖面上会游来几只鸭子，嘎嘎地像是在跟我们打招呼。

小舅舅忽然很生气，捡了瓦片朝它们扔过去。

受惊了的鸭子呼扇着灰褐的翅膀，努力飞开去，划开一大片湖面，如同撕开一匹银灰闪亮的绸缎。

我猜测小舅舅肯定是在想什么虎头心思呢。

问他，他很不屑地冲我翻了白眼，说你个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

后来那个长着粉白大团脸的姑娘找上门来时，小舅舅显得很紧张，又很兴奋。

开饭了，他们在外婆的冷脸盯视下，安静地吃完了大椒炒蛋，炖鸡蛋，韭菜炒蛋，紫果叶子蛋花汤，外加一碗米饭。

大团脸站起来要去洗碗，外婆没好气地说，你们城里姑娘金贵呢，不敢当，不要你洗呢！

大团脸尴尬地站在大桌子旁，不知所措，像我们犯错了被老师拎到办公室的样子。

这时候隔壁的小金凤跑过来，外婆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好像小金凤的小脸上，贴满了人民币大团结。

她手臂伸得老长，拉小金凤到跟前，说闺女，跟婶子抢忙收拾收拾。

我听见外婆语气亲昵地嗔怪她，你这丫头，怎么不听话啊，喊你过来吃饭你不来！肉丝我都没舍得炒呢！

小舅舅的脸拉得像村口的驴子脸，他赌气地朝大团脸说，走，我带你去湖边看看！

外婆在锅屋里喊，早些个家来，不要瞎疯！一边拿眼色指使我和弟弟赶紧跟过去。

他们在湖边坐了那么久，我们听不清他们叽里咕噜到底说了些什么。

太阳往西边去了，湖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的细粉。

大团脸突然把脸埋进膝盖里，呜呜地伤心地哭起来。

小舅舅开始慌张了，仿佛裤脚子着了火，坐不住站不住地，想去拉她，又好像不敢。

仿佛她是一只花碗，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打碎了。

他还偷偷地瞄我们，故作镇定地捡起小石子，去砸远处的湖面上，悠游嬉戏的几只鸭子，仿佛是那些鸭子惹哭了他的客人大团脸。

关鸭子什么事嘛？！

大团脸赶在晚饭前，骑着她的好看的自行车走了，小舅舅的表情，就像我们考试又挂上了红灯。

我自作聪明的说，哈哈，我晓得啦，原来你是谈对象啦！

小舅舅很恼火，冲我瞪着眼睛说，你晓得个屁！

第二天，我们在湖边捡到一个牛皮筋做的发圈，粉红色的棉线裹着，我就绕在手指上玩儿。

小舅舅一把抢过去了，被他愣里不叽地一拉，又反弹回来，我疼得喊了几声，鼻子发酸，跑去告诉外婆。

外婆叫把她看看，小舅舅高低不肯。

外婆说拾到个鸡毛当宝贝，我看你敢瞎来撒！

夜里我们被一阵低低的哭声吵醒了，开始我还以为是谁在堂屋门后的粪桶里撒尿的。

居然是小舅舅躲在被窝里哭呢！

我轻轻地蹬了弟弟几脚，他马上像只小活猴，从被窝那头拱到了我这一头。

我说，你看，小舅舅丑呢，肯定是为那个大团脸淌猫尿呢，我跟你说，看来女人真的是个大麻烦！

弟弟哼了几声，似懂非懂地表示很赞成。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和小舅舅在外公工作的县城食品公司里玩儿，小舅舅的腰上别了一个BB机，他有意无意就要去看看。

BB机终于像蝈蝈子叫了起来，小舅舅拿下来看了，小跑到传达室去回电话，回来喊我说，我带你去宝应湖兜一圈！

我们骑到中港大桥上了，小舅舅叫我停下来，说是等一等，还有朋友要来呢。

不一会，我就看见从桥坡下骑上来两个女的，到跟前了，我认出来穿了一身花长裙的姑娘，就是那位大团脸。

她的短发已经到肩了，一跳下车就满脸笑容。

那个骑车背她的女孩，跟我差不多黑，很结实的样子，像个男孩子，很矜持地向我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小舅舅背了大团脸在前面踩，我和那个假小子跟在后面。

我们跟着他们一路向西，再拐向北边的小公路，又转到西边的沙石路上，直奔宝应湖。

他们倒没怎么说话，我和假小子也无话可说。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风倒是越吹越大。

大团脸突然喊起来，到啦到啦！宝应湖！

眼前豁然一大片水域，白花花地闪着鳞光，像是无数根细细长长的银丝，漂浮在湖面上。

这么大的湖啊！远处的湖边的树林，只是一圈灰暗的轮廓，仿佛是山峦叠起，定睛看了它们还在微微地晃动，如同飘移的群山。

辽阔的静寂的湖面上，空无一人，近处和远处，有水花忽然跃起，又在瞬间跌落到湖里；

风好像是从对面吹拂过来的，夹带了微甜的潮湿的水气；

面前的丰茂的水草，像个动物的影子，在水里摇晃，仿佛是花朵和叶子，挣扎了想要蹿出水底。

小舅舅和大团脸坐在离我们不远的湖边，我看见大团脸忽然站起来了，面对着湖面，手拢在嘴上，朝着对岸大声地喊：

你好啊！宝应湖！我来了！宝应湖！

清亮的回声扩散开来，她像是在呼唤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亲人。

假小子基本无视我的存在，自顾玩着石头子，哼着流行歌曲。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停下来了，可能是忘记了歌词。

她转向我问，齐秦的歌你喜不喜欢啊？童安格的呢？我最喜欢他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我嗯嗯地答了，好奇地问她，今天骑这么远，充军到这儿来干嘛？

她很不屑地看看小舅舅和大团脸，说两个神经病呗！

大团脸希望小舅舅陪她来一趟宝应湖，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我说是这样的啊，蛮浪漫的嘛。他们谈恋爱了？假小子说，我看悬乎呢！好像你外婆死活不同意，非要他谈那个什么小凤。

假小子往湖里吐了一口吐沫，发出很大的响声，跟着又抛过去一块石子，像是要击中她的那口吐沫似的。

她兀自笑起来说，你这个小舅舅太窝囊，跟小娘们一样，磨磨唧唧不干脆！换了我才看不上他呐！

这话说得，好像她也是个大老爷们似的。

天色开始暗下来了，宛如一团一团的墨汁掉进湖里，飞快地洇散开来，压着湖边的树木，倒在湖里的阴影，纠结成一大块，无声地沉入更深的湖底。

我们站起来催他们走了，他们还是恋恋不舍的样子，仿佛是电影散场了，还要赖着站着看几眼荧幕，仿佛忘记了跟电影里的角色，挥手说再见。

大团脸的脸上挂着泪痕，她难为情地解释说，湖风太大了，吹迷了眼睛。小舅舅的眼睛里透出沮丧，他也不去看她。

回头的路上，假小子一直哼着童安格的那些歌，大团脸抱怨了她几次，姑娘你烦不烦啊？

我觉得假小子完全破坏了，宝应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但是，小舅舅和大团脸，他们坚持要来宝应湖做什么？

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舅舅结婚的前几天，我主动提出由我来担任伴郎。

小舅舅竟然不同意，嫌我太黑了，说话也不讨喜。

等到我在婚礼上看到那个秀气的伴娘，我对小舅舅的意见就更大了。

他的一批同学来了两桌人，其中的一位我看着觉得很面熟。

等到她笑吟吟地跑过来敬酒，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就是当年的那位粉白大团脸嘛！

大团脸还是那么粉白的，只是乌黑的头发已经快到半腰了，脸也显得小了点。

我瞅着空跟小舅舅捣鬼，说那位是不是就是当年你为她哭鼻子的姑娘？我们去过宝应湖的？

小舅舅轻声冲我，滚蛋！

新娘子也就是我的舅妈，喜气满面地问我，你们说什么呢？

小舅舅打马虎眼了，不要睬他，跟我要伴娘的电话呢！喜宴散场了，我往回骑，一路上总是回想起当年四个人看过的宝应湖。

你看街上行色匆匆的那些面孔，又有多少人曾去过那湖边，一个人发呆哭泣？又或者是一群人，流连在清晨和黄昏的湖光水色里？

那又怎么样呢？还能怎么样啊？

可是那一汪湖水，会一直停留在那里，它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年，从它的湖心，飘过的那些云彩。

而我们呢？

我们总是一步一步地，往前面赶路，有时候是自己跑着，有时候是被什么人推着。

等哪一天我们都走不动了，那就找一个机会，再到这汪宝应湖边，安静地坐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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