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肥鼠:头巾下的伶俜、风物和长发 围炉 · CityU

 

肥鼠(Carrie),本科毕业于中山大学阿拉伯语专业,香港城市大学国际研究硕士,曾于约旦语言大学交流一年。...

肥鼠(Carrie),本科毕业于中山大学阿拉伯语专业,香港城市大学国际研究硕士,曾于约旦语言大学交流一年。我在朋友圈里看到了她的文章,一个关于不戴头巾的约旦女生蒂玛的故事,于是辗转联系到她。即使头巾与女性权利已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然而不论我们对“正确答案”多么了然于胸,与其在键盘上论述正义或驳斥荒谬,我想,都不妨先从了解作为语境和故事背景的这个陌生国度开始。
前言


在约旦,一个“对穆斯林教法执行程度不紧不松”的社会中,不戴头巾的女生永远会受到更多的关注:异性的好奇与搭讪,同性的议论与不解。我原先接触过的关于“头巾”这个话题的讨论,大多始于对宗教教义的解读,升华于女权理论的应用——却距离微观个体的感知有些遥远。Carrie的好友蒂玛作为一个不戴头巾的约旦女生,做出个人选择的同时,也冲击着固化的性别定义与社会分工。头巾只是一个切入点,而后者更关系到她们选择的自由;因此,当身在该语境之外的我们疑惑她们为何“戴头巾”而非“不戴头巾”时,则不应忽视社会中主流观念等无形却更致命的束缚。

Z=曾子璐

C=肥鼠 (Carrie)

Z |  当时去约旦交流是因为学语言的原因吗?

C |  对,因为当时学阿拉伯语,有一年出去交流,也有其他同学去埃及或者别的国家。

Z |  作为一个女生去中东国家会不会有什么顾虑啊?

C |  会啊。在去之前不管是自己还是家里人都是有一点担心的,毕竟中东都算是一个大家了解得相对少的地方。不像说你现在在的瑞典,大家就算没有去过,新闻媒体也起码报道得比较多。而且伊斯兰国家在媒体的报道上一直挺负面的,所以自己有点担心。但是去到之后整体的感觉还是比较不错的。

Z |  就像你说的,大家对中东都是很不了解,特别是约旦。惭愧地说我作为学亚洲和国际研究的学生对约旦也几乎一无所知。

C |  其实很正常的。说起中东,大家可能对埃及、阿联酋还有印象,但可能一想到中东就想到战火纷飞的场景吧。(笑)约旦其实就是一个挺普通的小国,它在中东的地位有点像瑞士在欧洲,是政治中立的;因为没有石油,所以能源纷争也少,经济上比较自给自足。有一点乌托邦的感觉,虽然小但是住起来感觉还挺舒服的。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约旦在哪里,但一定知道约旦的一个著名景点:死海。

Z |  原来死海就是约旦的啊。

C |  是啊,所以其实还是挺庆幸自己能够去约旦待上一年这样,挺开眼界的。

Z |  我知道像有一些穆斯林国家,比如伊朗,有法令强制女性外出一定要带头巾;但在你的文章里看到约旦在这方面似乎更宽松、更开明一些?

C |  是的,即使都属于伊斯兰国家,但是它们对教法执行的程度还是不一样的。伊朗就很严格的,包括游客也必须执行这种教法;相反比如黎巴嫩,它有一半是天主教徒,所以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大的限制,即使你是穆斯林,也可以什么都不戴。约旦处于中间的位置吧,它现在接受了一些外来文化的影响,虽然传统思想还是占大部分的——所以就会出现像我在文章里写到的,开始有独立想法的女生冲击这个传统,慢慢开始不戴头巾、穿长袍。我自己对这个现象还是蛮感兴趣的。

Z |  其实我是这几年对性别平等开始感兴趣的,我觉得在这个话题里,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不仅是女性自身的想法,男性的立场和参与也很重要。我看到你在文章里谈到你因为没戴头巾而在街头受到过当地男子的一些骚扰,那我想知道你学校里的男同学是怎样的一个态度呢?

C |  就像我说的,约旦处于一个中等的位置,在约旦不会像在伊朗不穿长袍就有人会用石子扔你,或是被判刑。但是传统上他们接受不了,但也不至于直接攻击。基本上日常交往,男生女生不论戴不戴头巾,还是可以聊到一起去的;只是可能背后会被他们议论得多一些,以及无论善意或者恶意的搭讪也会多一些。其实这有点像很久以前我们父母或者祖父母的年代吧,女孩子都穿着长到膝盖的裙子,如果有留洋回来的穿着超短裙,大家也会去议论。善意的方面来讲,有人会觉得“她好敢于展现自己哦”“她还挺时髦的”,甚至会想“那我能不能也这样做?”之类的念头,这是好的方面,出于想去了解的心态;但是也会有恶意的想法,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想要出风头,是不是背叛了传统。反正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会引起别人更多的注意。
Z |  我比较想了解男性这个特定人群的看法,比如说你会直接地和他们谈论这些话题吗?

C |  会啊,其实他们还挺好奇的,特别是对于不戴头巾的女生,或是像我们这种外国女生。他们和传统的阿拉伯女生在一起时,交往要时刻注意保持距离,尽力避免肢体接触;但是和我们在一起时,就没有这些教法的拘束。而且他们也会觉得这是他们了解异性,或是说真正认识一个女生的一种途径。他们很乐意跟你交朋友;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可能内心深处又有一点瞧不起你,会觉得这样的女生更开放,更“随便”,所以可能一言不合就会开撩。或者是在正常的交往中他可能可以和你玩的很开心,但是聊到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的时候,他可能会故意往一些方向去带,或是使用一些不雅的语句。

Z |  所以说性别这个话题在当地依然不是一个“普通”的话题,它还是敏感的。

C |  对,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能够真真切切去了解一个女生、或是像我们平时很正常交往的机会还是要相对少一些的,平常也不会特意去讨论性不性别的问题。你说到性别平等这方面了,我发现他们对性别的定义,对男女的定义主要分歧于社会责任、社会分工上。对他们来说,工作就应该是男生去做的,挑起大梁养家糊口都是男生的责任,女生就要少抛头露面,很多女生十六十七岁就要找人结婚,在家带孩子。而且当地传统的女性也觉得,我本来就是女性,这是主赋予我的一种享受——她们真的会把这当成一种享受。她们甚至会劝我说:你为什么要那么累,二十多岁还要读书,以后还要工作,不如嫁过来吧,我们这里很幸福的,主对女人特好,你可以一辈子在家不用工作。

Z |  我明白了。

C |  这就是他们对性别有很明确的分工。我觉得,我们现在说的“性别平等”是关于女生可以去做男生能做的事,比如更高强度的工作;反之男性也可以在家里带孩子……两种性别先前的分工可以互相切换,相互融合,这是我们现在在聊的平等。但是在约旦,对他们来说还是很遥远的。

Z |  是的,其实我也感觉在“性别平等”这个话题上,因为发展阶段、文化语境的不同,每个国家的关注角度可谓是千差万别了。我昨天在我交换的这个学校还听了一个讲座,也是关于性别平等的,瑞典现在关注的一个角度是女性在政治参与中受到的阻力,从女性政治家受到的骚扰和威胁到普通女性的公民参与——但这对于我们国内来说还是一个挺遥远的话题。

C |  对,所以这就是阶段不同,要先达到一层才能看到更高的层次。瑞典现在在谈论的,我们中国可能还要几十年才能开始讨论;而约旦就像是几十年前的我们。所以约旦在某个程度上会觉得中国很发达,不管是政治还是其他层面。就像是我们不论是在和中东的女性沟通,还是和男性聊天,对方都会觉得“哇,中国的女生可以这样出国读书,可以从事很多不同的工作”;特别是我们语言学院的学生,所以以后还会去跑外贸,有机会进外交部等等——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遥远,很不可思议的。
Z |  但事实上他们既然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羡慕,就说明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承认了原先观念上制度上有改进空间的。

C |  对,但是要从传统啊舆论啊的束缚解脱出来,可能需要更多人的更多勇气,更多像蒂玛这样的人。

Z |  那么在你所交流的学校里面,女大学生的数量多吗?

C |  不多,只有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吧,女生本来就是少数。而且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我和本地的女大学生聊天时,谈到学什么专业、以后想干什么的时候,我觉得如果是在中国,女大学生即使没想好具体要做什么,多多少少也会有“做自己想做的事”,取得一点成就的想法;但奇怪的是,她们中几乎所有人都说读大学是因为家里有钱,让她们读的,读了之后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平台去找有钱的富商嫁了,进大学可以认识更多上流人士、自己的头衔也更好听——她们中许多人的目标都是如此。

Z |  这确实很有意思,即使她们接受了高等教育,她们的观念却没有因此改变。不过说实话这种观点听着并不陌生啊。

C |  是,其实这种观念在中国也存在啦,但至少在中国我们在婚前都是蛮有想法的。中国的观念就是结婚之后相对放下事业一点,会把重心放到家庭。你在瑞典接触到的女生可能就会觉得结不结婚都无所谓,或是结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事业。这就是刚刚说的一个个阶梯。

Z |  是啊,所以蒂玛这样的女生很值得佩服。你最近还有联系过她吗,她近况如何?

C |  有。她在大学里认识了留学生,接触到了更多关于平等也好、女权也好,以及其他各方面的东西,觉得世界很大。她申请了来中国读书的项目,现在在大连理工大学读书;过年的时候她来了我的家乡广东顺德,住了一段时间。她就说越看越觉得世界很大,女生的平台原来可以这么宽广;她还想去探索更多的地方,所以明年还会去加拿大读书。
Z |  我记得你在文章里写到过,她在进入中文系之前已经在香港驻约旦的外贸公司实习了两年?因为我有个挺好奇的问题,既然约旦性别平等的情况不是那么乐观,女生自己都更倾向于成为家庭主妇,那么对于雇主在招聘的时候也会涉及性别歧视吗?

C |  会,比如说我们阿拉伯语专业,要外派的话也会先选择男生,因为男生更容易和阿拉伯人打交道;而且即使是在中国,一些雇主也会觉得女生可能很快就结婚生子了,工作的时间不长。约旦肯定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的嘛,越是因为在约旦有那么多只想相夫教子的女生,如果我要是雇主,我也会觉得蒂玛这样的女生越有吸引力啊。她其实特别有自己的想法,既细腻又有冲劲,算是她自己独到的长处和让人想发掘的点。

Z |  也是。她是一个很有勇气选择人生的人,那么她会不会想要去影响更多的人呢?——不过“影响别人”这个举动在那个语境下可能也会有些争议吧……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得更准确一点,比如说假设我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但我不能要求别人要和我一样,否则就是道德绑架。

C |  她并没有特意去宣传说任何人都不能带头巾。带不带都是个人的自由,而不应是这个宗教要求你去做什么。如果你真的想好自己是要戴的,无论是为了遮阳,还是就认定了自己是一个保守派,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重点是要给自己这个选择的自由,而不是因为舆论让你去戴。她这样做完全不是去反对她的宗教,去道德绑架别人。

Z |  那么她周围的人是否有人认同、接受了她的想法呢,关于戴或者不戴头巾的自由?

C |  有的,就是她的姐妹。其实她一家子都是比较传统、保守的人,从奶奶到妈妈到姐妹,都从小戴头巾、穿长袍。她妹妹看着姐姐虽因为没戴头巾而吃了那么多苦头,但终究也站稳自己的路,因而比身边同龄人看得更开阔,今年也脱下头巾了。蒂玛很开心地和我分享了这件事情,说她并没有想要求所有人和她一起去做,但是当家人也开始认同自己的时候,会感受到支持,因而十分欣慰。其实她也不仅是想改变当地人的看法;相对的,当她来到中国的时候,她也想改变外界对中东人的看法。比如她说可能在中国人看来约旦就是很传统的,甚至是很极端、迂腐的,我想通过我自己的举动让你们看到我们的改变,我们也在变得更开放,更自由。

Z |  愿她在中国一切顺利,代我们向蒂玛问好。

文 | 曾子璐

图 | Carrie

编辑 | 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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