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 二十一

 

快要晌午的时候,魏先烈又来落棉渡了,荷兰正在灶屋里做饭。听见门外面有摩托声噗噗几下,跟着火熄了,就听见了进到...



快要晌午的时候,魏先烈又来落棉渡了,荷兰正在灶屋里做饭。

听见门外面有摩托声噗噗几下,跟着火熄了,就听见了进到院子里的脚步声。

娘那时低着头,正在用刚蒸完馍锅的荷叶水烫脚呢,一抬头却看见了魏先烈。慌忙喊:“荷兰,荷兰...”

荷兰从烟雾缭绕的灶屋里出来一看,是魏先烈,也慌忙招呼他坐下:“先烈哥,你不是去郑州附读书去了么?”

“本来想去的,可后来我又不想读了。”

“为什么不呢?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荷兰说着,不禁为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荷兰又问:“那你现在不读书了,在家帮你爹爹守店?”

“没有,我教书去了。”

“真的?”荷兰听了顿时惊讶万分,又忍不住替他高兴了。

“是的,在一小,我以前读小学的学校。有几个教过我的老师还在呢,现在成了同事。见了我一口一个小魏的。呵呵...”魏先烈说完了,咧开嘴兀自笑了会儿。

“好家伙,教书去了都...”荷兰指了指门外停着的摩托车对魏先烈说:“老师就是不一样了,坐骑都换了,还是个125的。”

“呵,荷兰你还懂的这些呢?”

“知道一点儿,俺村老孙头天天骑着一个你这样摩托,在村里夯来夯去的。刚一听见摩托声音,我还以为是他呢。不想是你,简直就是个大惊喜。”荷兰开心的说。

荷兰问魏先烈:“吃饭没有呢?我今天蒸的馍,这正在熘点儿菜,要不将就一下?”

“荷兰,我吃了的。真吃了。你不是生日了嘛,我来给你带个小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魏先烈说完就从摩托车的后架箱上取下了一个包裹来。

魏先烈一句话把荷兰惊到了。

可不,明天就自己生日了。

可是魏先烈是怎么知道的呢?

荷兰忍不住问:“你咋会知道我的生日呢?”

“听你姐木棉说起过,他说二妹荷兰的生日刚好比自己提前一个月。你姐是五一,你是四一,对吧?”

对,是没错。

往年爹刚给她过完生日,不久就临到大姐木棉过了。

“可是明天才四月的第一天呢?”荷兰紧红着脸说。

“我知道,这不是提前嘛,再说今天学校测验考试,没正课,我喊个老师帮我看着学生,就趁着大中午来了。”

魏先烈一边说一边打开手里边的一堆东西。

“这是给娘的,夏天来了,这个料子穿着凉快。这个是给金宝的一袋奶糖。对了这个才是给你的...”魏先烈说着手开始插进兜里去摸。

拿出来的时候是个惟妙惟肖的小盒子,等把盒子打开是个精致的梨花木坠子,像是观音菩萨的像,非常精巧。

荷兰看了,非说不要:“先烈哥,这个太贵重了,不要,我不能要。”

“值不了几个钱,拿着,真的拿着。你大姐远在广州回不来,我替她帮你庆生。”魏先烈边说边把坠子往她手里噻。

娘说:“闺女,拿着吧。恁些年,也难得过次生日。”

后来,荷兰就接下了。

魏先烈说:“我还准备了一个蛋糕,咱一起切吃了吧,下午我还要赶回学校去呢,呵呵...”魏先烈说完又咧开嘴笑去了。

荷兰注意到,魏先烈的牙可真白,还齐整。她以前听说过,牙齐整的人心肠都好,使不来坏。

一不小心走神了,坠子在荷兰手心里都被捏出了汗。娘催促她:“傻杵那儿弄啥咧,赶紧去帮忙提东西去?”

“不妨,不妨,蛋糕又不重。”魏先烈音还没落,蛋糕都被他从车把上取下拿过来了。

娘转而又喊荷兰:“闺女,去,去给娘把擦脚的帕子拿来?”

趁荷兰去绳子上取帕子的时候,魏先烈三下两下就把蛋糕分均匀了。

荷兰娘对魏先烈说:“你手上的胶刀可真好使,我还说让荷兰跟你拿菜刀来的。”

“不用不用,这蛋糕里面配的有,方便住咧。”魏先烈说。

荷兰娘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哇,赶上好时代了。不瞒你说啊娃儿,俺都还木见过这东西哩,也不知道是个啥味儿?”

“来,娘,你尝尝,可好吃了。这奶油,甜。”魏先烈说着就端来了一份儿,上面还嵌着一颗鲜艳欲滴的草莓,鲜红鲜红的。

荷兰,端着娘的洗脚水去门外倒去了,刚好看见金宝从外面回来。头上汗津津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玻璃弹珠。

看见了门口的新摩托,忙问荷兰:“二姐,家里有客人呀?”

“兔子,你看你,慌恁狠弄啥哩?一头的汗。”荷兰斥责他。

金宝并不理会,一猫腰就进了院子。

“先烈哥...先烈哥...你咋来了?”金宝一看见魏先烈,就亲昵的往魏先烈坐的凳子上靠。

“咋,不兴我来了?你姐过生日呢,你去哪儿了?”

“你看,我赢了好多弹珠。”金宝说着摊开手来给魏先烈看。

“来,跟咱们的小英雄吃块儿蛋糕。”魏先烈说着就捧过一块儿。

荷兰娘在旁边吼金宝:“一手脏兮兮的,还不去洗洗?”

金宝听见,放下蛋糕,朝娘扮个鬼脸就去压水井那去了。

院子里的压水井,打了很多年了。

从三闺女岚月死之后,老晏就一狠心把这事给办了。

附近还没有打井的人家,总会在要煮饭前,来他家压上两桶...

吃蛋糕的时候,荷兰小口小口的,像是在细细品尝一样。

甜,太甜了。

她和娘一样,从来没吃过这东西。以前过生日,娘至多煮两个鸡蛋就算是庆祝了。

这些年,自己当家了,干脆把日子都给忘了。娘呢,糊糊涂涂的,有时候也顶不大清楚。

所以,好些年了,这种生日概念几乎没有了。

可今天,专程有人赶过来为自己过生日,还送来了生日礼物,这真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等魏先烈走了,她反复把梨花吊坠放在手里把玩,然后又放在胸口细细的感受它的质地,荷兰觉得,正是这股不起眼的小物件,却有了雍容华贵的气韵。

她只是不清楚,魏先烈为什么就挑选了观音菩萨的坠子送给她了呢?

是想让菩萨保佑自己吗?

还是...

也好,那就挂在胸前吧。

或许它真的可以保佑自己,大吉大利,一帆风顺呢。那再不济也可以逢凶化吉,使人在危机关头转危为安吧。

第二天,荷兰起了个大早,去镇上扯红绳子去了。

干嘛用?

串吊坠!魏先烈拿来的时候,只是一个光滑的裸坠儿。

娘说:“闺女,路上可慢点,不急着往家赶,难得去一次,好好转转、玩玩。”

是的,娘说的真是没错,除了种春地和秋庄稼时去镇上化肥点拉化肥外,她可是真的很少去。这一次算是彻底为自己奢侈一次了。

要说,还有别的逛街次数,也就是套上牲口去给俩妹往学校拉粮食换粮票时候才去。而那为数不多的一次两次也是为了给俩妹买件体面的衣服,好学校里穿。

爹去世早,这些都要她来抻头打理。

再说,学校清苦。刚吃饱饭没几天,学生们内心里的攀比心就出来了,俩妹如果在学校里穿的太寒酸,会给人笑话的。

每次到四中门口,她都会给看门的大爷,发根烟,然后央看门的大爷受累去帮忙喊一下。有时候是四妹出来,有时候是五妹出来。等人出来了,荷兰把粮票递过去,简单交待几句就走了。从不多逗留。

看门的大爷问他:“为什么不进去呢,家属可以进去的。”

荷兰窘迫的笑笑,通常不做任何回答。

她心里门儿清,自己的衣服都是母亲的旧衣服改过的,而且有的缀出来的补丁摞着另一个补丁。她担心妹妹的同学不小心看到了,她们势必会尴尬。所以,她只好进行规避。

按说穷,不是最使人害怕的,但往往这种穷带来了心灵上的卑微跟羁绊,才最让人难受。

荷兰没先去扯绳子,而是先去了四中的门口。

来的是四妹。四妹远远的喊:“二姐,你咋来了?”

“嗯,姐来看看你,四妹身上的粮票还有没?”

“还有呢。”

“给,姐又给你带了几十斤来,星期天功课忙了,就甭回去了。”

四妹说:“二姐去我宿舍里坐坐吧?我下节是体育课,我跟老师讲一声就可以了。”

“不了,屋里老忙,我得回去。再说,娘一个人搁家,我不放心。”荷兰每次都是这样的理由,实际上她只是为妹妹们考虑。

往天,四妹听见二姐说这话,癔症一会儿也就去教室里了。

今天不,今天四妹定定的看着她,半天嘴里嗫嚅一句话:“二姐,我想你了!”

说着,一副要哭的样子。

“四妹,是咋了,谁欺负你了?”荷兰一看四妹,一脸心疼的问。

“不是的,二姐,我就想多跟你说会儿话...”

“好吧。”荷兰说。

“那二姐,我先带你去宿舍坐着先,我跟体育老师讲一声。”

然后,荷兰就跟着四妹进去了。

正是课间休息时间,学校里到处都是学生,或坐或走,或疯狂打闹。一派难见几次的活跃气象。

四中变化真大,好多年前自己来找大姐木棉的时候,还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至少那时候学校的绿化,是没有现在这般整齐的。

现在呢,再看完全大变样起来。

而很多年前的自己,也不过如眼前四妹这般大,或许还没她大呢。那么现在呢?自己的苍老,可比落棉渡的任何一个婶婶。

这就是时间带给人的区别以及变化,挥手间就不禁让人膛目结舌,无言以对... 时光啊,真是个狗屁不通。

要不人咋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呢。

走过教学楼侧边的教职工宿舍楼底时,荷兰一眼就看到了大姐以前的班主任赵大军。赵大军这会儿正匆匆忙忙的夹着备好的课时表,往教室里去呢。

荷兰快步上前:“赵老师。”

赵大军一转身愣着了:“你是?”

“我是晏木棉的妹妹晏荷兰呢。”

“喔,你好,你好,你姐姐现在还好吧?听说去广大了,真给咱四中长脸啊。以前,我就说你大姐木棉不简单,现在看,果真是呢。”赵大军不松劲儿,一口气说完,完了又接着说:“走,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去?”

“不了不了,赵老师你赶紧去忙,我来给妹妹送粮票呢。”

“那中,我先去教室去了。你们...”

“赵老师,你忙、你忙”荷兰赶忙说,生怕耽误了赵大军。

四妹也跟着一旁摆手:赵老师,再见。

然后,赵大军就回教室去了。

看样子挺赶的,步子走的飞快,头两侧的头发迎着风一颤一颤的。

去到四妹的宿舍里坐定,看了看铺的、盖的的东西,都还算厚实。四妹床上放着不少的复习资料,她打开看看,竟然一样她也看不懂。

也就一会儿,四妹就请假回来了。

等姐俩坐下,还来不及说话。四妹就哭去了。

荷兰问:“咋了?”

四妹揉揉眼睛说:“二姐,淑花跟你来信没有?”

“倒是有一封。”荷兰说。但是,她没去提淑花已经没读书那档子事。

四妹听了,连忙问:“姐,淑花都说啥了?”

“呵呵,淑花逗着呢,全是问句,连个标点也不知道缀。”接着荷兰又说:“淑花说,娘好吧? 大姐好吧,二姐好吧,四姐好吧,五姐好吧,一直说到金宝...”

“完了,就没有了?”四妹问。

“是,没有了。”荷兰说。

但是荷兰没提羊群的事,休学的事。

“二姐,你知道不,就前几天我还梦到淑花了。我梦见咱娘带金宝咱几个出远门儿,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可是忘了带淑花。然后淑花就在地上哭啊闹啊滚啊,哭的让人心慌。后来,我就醒了...二姐,你说咱娘是不是真的不要淑花了呢?”

“瞎说,咋可能呢?”荷兰连忙去纠正四妹说的话。

“那什么时候,淑花才回来呀?”

“快了吧。你呀,好好学习。别老想着淑花哩事。行了,二姐还去镇上赶个集去哩,你差不多去教室里去吧。”

时间不早了,太阳升起老高了。荷兰担心一会儿去买了东西,走回去怕都下午了,这样的话,连个晌午饭点都赶不上了,所以,她急于要走。

四妹也没再挽留:跟着说“那,二姐,你回去了慢点儿。”

正街上,人特别多。他看见魏先烈的娘在自家的铺子里忙活个不停。而魏先烈的爸爸却不知道跟旁边一个卖菜的人说着些什么,一直笑容可掬,谈笑风生的样子。

这场景让人看了,不禁生出一阵羡慕之情。而再一想自己,又忽然觉得心酸。

魏先烈所在授课的学校,在正街朝南一直走的右手边儿。荷兰本想去看看的,后来看看天就决定不去了。

说不定人正忙着不说,再一个自己去了也就是远远的瞅上几眼,肯定不会进去的。

算了,去到商店里扯上根线就回去罢。

本来是宝马配新鞍,扯根绳子也就是讨个喜应。为的是不负了这份礼情,更不辱没了这样贵重的东西。

若是她本身固有的,或许她是不会这么隆重和认真的。

加上也不得一点闲空,哪有心思捯饬这些呢。

可是从魏先烈手里过来的东西,哪怕是一颗钉子,那都是稀罕的。

就昨儿,魏先烈买的蛋糕,吃后来剩下的刀刀叉叉,母亲要丢,都被她拦下了。

最后,她全部给拿去洗干净,放起来了。

荷兰知道,自己是会要永远保留这些东西的。

因为,有些美好,实在是屈指可数。就像由衷开心的时刻,怎么计算都是乏善可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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