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并不存在什么理想的世界
如果谁说存在,他很可能在骗你。...
所以——
「要是存在一个理想的世界就好了」
你可能会这么说。
一个人人互相理解、互相关爱,你的痛苦和快乐都能得到分享的世界。
一个没有隔阂的世界。
一个理想的世界。
多么美好。
但很抱歉,那种世界并不存在。
也许听起来很残酷,但这就是今天的故事。
一个年轻有为的科学家精心策划,试图构建起一个理想世界,却被拆穿的故事。
在美国,一提到堕胎,哪怕是普通人都会马上站好队。
在保守派看来,堕胎就是杀死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婴儿还没有见到人间的光明就要死在冷酷的手术刀下。堕胎是对传统家庭观念的侮辱,是对上帝的不忠,是大逆不道。
在自由派看来,堕胎是一种选择,是女性的权力,是对孩子的负责。与其让孩子在父母都还没有能力建立起一个温暖的家庭的时候毫无准备地来到这个冰冷的人间,经历尘世的各种恶意,不如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忍痛做个了结。
这场争论的两边,没有一方愿意轻易让步。谁都不愿意承认对方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也许并不是一无是处。
类似的,还有同性婚姻。一边是传统婚姻和家庭的捍卫者,一边是想要挣脱性别枷锁的幸福追求者。这种意识形态的冲突,似乎永远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也许有呢?
也许有办法让双方互相理解呢?
为了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群科学家设计了一项非常特别的实验:
这就是那个实验。「你好,我能跟你聊聊堕胎的事吗?」
她很年轻,脸上有着洛杉矶女孩的阳光微笑,穿着背心,站在一户人家门前问道。暂且叫她「Amy」吧。
门的另一侧是一位年纪稍大的中年女性,带着全框眼镜。她是个护士,就叫她「Sofía」好了。
「你觉得应该允许堕胎吗?」Amy问道。
「不不不,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允许堕胎。」Sofía摇头。
Sofía说她信奉天主教,从墨西哥移民来到美国。
两人开始聊堕胎的事情。
「跟女儿聊堕胎很难吧?」
「对对,很难。在墨西哥,各种跟性相关的话题都是禁忌,没人愿意谈起。」
Sofía说她的妈妈从来没有跟她谈过避孕之类的话题。所以她一直想和女儿开诚布公,开放地谈性、谈避孕。
Amy也开始谈她自己的故事。
「我妈妈是从菲律宾移民过来的,她跟你说的妈妈一样,从来不谈这些。」
「所以我12岁第一次来那个的时候,看到那么多血,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Sofía也说到她的童年。Sofía六岁的时候,她妈妈有过一次流产,但那个时候她完全不知道流产代表着什么。当然,后来她知道了。她决定做护士,就有这个原因——为了帮助女性。
她们谈的非常投机,聊着各自的经历,聊着过去,聊着家人。
跨越年龄的距离,两人就好像成了闺密。
但突然,Amy说到:
「去年11月我做了堕胎手术。」
「欸?」
Sofía明显很吃惊。
「但我不后悔。那段时间确实很不好受,我非常害怕,怕家人知道了会讨厌我。」
「不会的,你爸妈不会讨厌你的。」
「嗯,最后我告诉了他们,他们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爱我。」
「太好了。」
Sofía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Amy又问了一次Sofía对堕胎的看法。
「所有女人都应该有权利堕胎。」
这次,她这么回答道。
数千名像Amy一样的志愿者会挨家挨户的找到当地的选民,隔着门和他们交谈,谈堕胎、谈同性婚姻。
二十分钟的对话,之前和之后分别问一次对方对堕胎或是同性婚姻的看法。然后记录下每次的数据。
没错,这是测试短短20分钟的对话能不能改变对堕胎这种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问题看法的一项实验。
实验的结果惊人的出色,甚至上了《科学》期刊杂志。
15%的受访者在对话之后都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这个比例在一年之后仍然保持不变。
各种政治宣传、电视广告、巡回演讲都没能达成哪怕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变化,但这次简单的实验做到了。
这在当时可是大新闻,实验的主要设计者LaCour也一时轰动学界。
LaCour解释道,15%的比例只有在志愿者向受访者表明自己堕过胎或是自己就是同性恋的时候才会出现,其他志愿者成功改变受访者想法的比例是3%,最终的累计结果是5%。
但哪怕是这个比例也足够亮眼了。毕竟是要在短短20分钟里改变对方一辈子都持有的想法。
这个实验似乎证明,大多数人对堕胎的人、同性恋心里都有一个不太好的印象、偏见,但当一个同性恋真的站在门口,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友善的时候,这种偏见很有可能就轰的一声崩塌了。
在这个实验构建的世界里,很多人也许都会有些小偏见、小想法,但这种印象常常没那么准确——诸如同性恋都是变态、堕胎的都是不负责任的小混混之类。如果能真的和亲身经历过的人谈上那么二十分钟,真诚地聊一聊,就会发现,真相远非如此。于是各种偏见各种刻板印象都飞到九霄云外,他们会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大错特错了——也许堕胎没那么坏,也许同性恋也只是普通人。
在这个世界里,大家都互相理解,互相关爱,哪怕是一辈子的偏见,只要发现真的错了,也愿意改过来。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一个理想的世界。
我也希望我活在那个世界里。
但很遗憾,现实里并不存在什么理想的世界。
整个实验的数据都是LaCour一手编造的。
起因是两个年轻的研究者想要再现LaCour的实验,但却发现实验数据不对。
因为数据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不像真的。
LaCour说他的实验数据来自一家调查公司,于是两位研究者联系了这个公司,但对方却说并没有叫做LaCour的人委托他们调查,他们的公司甚至都没有能力做LaCour声称的那种调查。实验论文中提到的一笔来自慈善组织的研究经费后来也证明是无中生有,那个提到的慈善组织根本没有捐那笔钱。
然而LaCour却坚称数据是真的,说是为了保护受访者的隐私所以不能公布。
事情还没那么简单。LaCour不仅编了数据,还编了不少的故事。
一些实验者说LaCour甚至跟他们讲了不少受访者主动从门里走出来的故事。大概LaCour是觉得如果那些受访者真的被打动的话,会从门的另一侧走出来。
他还专门做了一个数据统计软件,随着志愿者的调查一个一个结束,在研究中心的各位研究者都能实时看到像是最新收集到的数据,就跟好莱坞大片里的实时战报似的。当然,那些数据都是假的。如果他真的只是收集了数据的话,可能工作量还会小一点。
没人知道LaCour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为了这项实验工作了超过3600小时的73个志愿者知道他们听到实验造假后有多么痛苦。真实的实验数据已经不知去向。
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科学家,LaCour本来现在应该在普林斯顿大学有了教职,做一个教授,好好地搞研究。
但他的选择把他引到了另一条路。
他所构建的那个理想世界也分崩离析。
那个完美的、人人互相理解的世界,似乎就这样破碎了。
也许LaCour在名誉尽毁之后待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后悔,但世界必须继续运转。
之前说到的那两个发现造假的研究者,之后进行了和LaCour同样的实验。
这次数据是真的。
也许他们是觉得,科学的理想必须要有人来捍卫吧。
实验结果再次令人惊奇。
——二十分钟的对话确实可以改变许多人的想法。
大概十分之一的受访者在对话后改变了想法。
也就是说,LaCour编造的数据和真实的数据指向了几乎同样的结果。
不同的是,这次研究的问题是对变性人的看法。这次实验的效果从比例上来说相当于美国从1998年到2012年民众对同性恋人群观念的变化——14年和20分钟,同样的效果。
和假实验不同的还有一点,就是志愿者并不需要亲身经历过也能起到同样的说服效果——并不一定要是一个变性人去上门访问。
这说明,改变人的并不一定是和对方感同身受,并不一定要是一个同性恋、变性人、堕胎者站在你面前说服你。重要的是,你愿意倾听,愿意真诚地诉说。重要的是,让受访者亲口说出那句话:
「啊,也许是我错了。」
自己说出的话,总比别人说的话更有说服力。别人问起,你可以说,是我自己改变了想法,不是因为被别人说服了。我只是相信我自己而已。
也许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也许看起来没那么完美,没那么理想,但这种方法很有效。
当然,做了变性人的实验之后,他们也做了关于堕胎看法的实验。
结果是——
「失败了。」
主导实验的Broockman说到。
实验发现,几乎没有人对堕胎的看法因为20分钟的对话而改变。
「也许是因为变性人还是近几年刚刚兴起的问题,所以比较容易改变观念,但堕胎问题已经深入人心了。」
他解释道。
「每个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都知道自己是反对还是赞同。几十年来,一直如此。」
一辈子的信念,果然没那么容易改变啊。
这两次实验的数据,和LaCour那次不一样,都在网上公布了。当然,他们也考虑到了隐私问题,所以抹去了每个受访者的姓名等个人信息。
虽然LaCour的实验成了丑闻,但Broockman等两人却继续了科学的进程。
虽然结果并不完美,但绝对算得上是大新闻。
他们的论文,也上了《科学》。
这次,不会再收回了。
——科学继续前行。
——Science marches on.
光靠20分钟的对话,就改变人一生的想法什么的,没有那么容易。
但现实也没那么糟糕就是了。
也许暂时还没那么容易改变堕胎观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但至少从简单的开始,我们还是能够做到一些改变的。
也许并不是靠人之间的同理心这么高尚的东西,也许要靠人的自尊自负这些不那么理想的东西,但改变就是改变。
这就是现实。
总会有那么一点不完美,总会有那么一点还不够,总会有那么一点让人失望。
但也总会有那么一点希望。
如果我们伸出手的话,也许就能抓住。
——现实还会继续前行。
——Life marches on.
故事中的研究相关内容来自美国著名播客《This American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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