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平凡的母亲》(三)

 

《平凡的母亲》连载(三) 作者:于全兴

1986年,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工艺系装潢美术专业。1987...

《平凡的母亲》连载(三)


作者:于全兴
      1986年,毕业于天津美

学院工艺系装潢美术专业。1987年至2004年,供职于家庭报社,主任记者。2004年,任教于天津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现任教于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摄影系担任系主任职务。用相机目击和阅读平民的真实的生活状态。
在青海


2001年01月/2005年06月/

2006年01月/2007年09月/2012年05月
巴青才仁有了孩子。


又见巴青才仁

2005年5月初,我接到幸福工程组委会葛振江主任的电话,说天津电视台国际部周红编导打算做一部关于我和“幸福工程”的纪录片。这时我已经到了天津师范大学教书,校领导得知后大力支持,同意我拿出10天左右的时间,再到西部去。

几天后,周编导和我取得了联系,约定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见面的时候,我把2003年出的一本书带给了她。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第二天,她打电话来,说看了那本书以后,一夜没睡。她对这部纪录片有信心并希望能借此有更多的人帮助这些母亲。

于是,5月25日,我和天津电视台国际部摄制组一起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先到贵州采访,后经四川,6月3日,又回到了青海。

在西宁,我又见到了靳秘书长。他依然给我们精心地准备了药品和氧气。7日出发,先到兴海县适应海拔,然后又要翻越巴颜喀拉山,到玉树去。
天津电视台国际部摄制组在才仁巴毛家拍摄。

路线和4年前的一样,可路却好走了很多。一来是夏天,没有冰雪;二来是许多路面已经铺好了柏油。我的高原反应远没有上一次厉害,能有心力看窗外的景色。但周编导和王秋成摄影师便不同了,和我上次来一样,扶着欲裂的脑袋,不住地往嘴里塞药。摄影师的年龄大些,已经开始吸氧了。

在巴颜喀拉山的山麓还能找到一两棵树木,往上走,就是大片的草地,天蓝得像清澈的海,空中的云气围在山腰,云气里铺向山巅的绿毯,绿得浓郁,全不同于上次来时的苍白。山翻到一半,天开始下雨,到了山顶,转成中雪,下山时,又变成了凌厉的风。

一座山,四季轮回,令人惊叹。

这个青海,空灵而洁净,像用无暇的水晶雕琢的磬,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响,让人的灵魂升华。旅行者一定会爱这种地方的,我想。可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可笑。周编导有些感冒,大口地喘气,摄影师在后座上,简直躺平了身子,抱着氧气袋,脸色蜡黄。

自然是个任性的孩子,爱和初上高原的人开玩笑。

我又一次想起才仁巴毛母女,巴青才仁痊愈了么,希望她的未来不会像母亲一样贫困。
乡长达哇战斗和贫困母亲加塔。

中午时到了玉树结古镇,镇子几年来几乎没变,只是多了几座小楼房。来接我们的是当年的结隆乡乡长达哇战斗,如今他已是称多县的副县长了,听说我来,他执意要陪我再到结隆乡。

编导与摄影师的高原反应强烈,感觉好像比我当时还厉害,他们说要休整一晚再走,可我知道,在这里,我们这些平原来的人一休整,第二天只会更累,什么也干不了了。所以我坚持下午就到结隆乡去,只是劝周编导留在镇里,因为她感冒了。在高原,小小的感冒可能转为肺气肿,有生命危险。

但我的坚持只成功了一半,下午到结隆乡(现为隆宝镇)去,周编导一起去了。

土路换了柏油路,我望着窗外,希望能及早看见巴青才仁家那小小的冬窝子,一个多小时的路,像比一天还长。

她家的变化也不大,院子原来供人进出的缺口,有了扇栅栏门,房子又接出了一间,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新的冬窝子。
院落多了一道铁门。

听说我们来,才仁巴毛急急地走出房子,再一次双手合什,祝福,行礼,泪水纵横。嘴里叨念着一句藏语,达哇告诉我是“恩人”的意思。巴青才仁也跟出屋来,把一条哈达递给她的母亲。才仁巴毛用颤抖的手把洁白的哈达披戴在我的肩上。

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意识到我自以为微不足道的帮助,能给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影响,虽不能改变她们的生活条件,却给她们带来生活的希望。
家里多了床和被子。

家里的变化不大,多了一个铁炉子,一张床和一个6个月的娃娃。

巴青才仁已经做了母亲。她是2004年成家的,和丈夫昂文久美住在旁边新建的冬窝子里,家里已经有了14头牛。生活虽还需要救济,但比以前好多了,所需的救济也少了很多。眼看又到挖虫草的季节了,虫草的价格也比2001年高了很多。
巴青才仁和孩子。

问到巴青才仁的病,她告诉我,已经好了。但由于生孩子,有些复发的样子。

我望着她穿的藏袍,问:“是那年我给你买的那件吗?”

“不是。收起来了。”

“怎么不穿哪?”

“穿过。我结婚时就是穿的那件。”

“平时怎么不穿哪?”

“舍不得。”

“我买来就是让你穿的……”

我哽住了,手摸着哈达,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拿来了我给她买的藏袍,叠得齐整,还是全新的。

我问她,记得那天晚饭时你唱的歌吗?

她说记得。便又唱起那久违了的熟悉的旋律。

我们走时把天津爱心人士刘健的捐款和买的被褥和藏袍留在了她家。母女俩送出我们很远。
母女得到的社会捐赠。
捐款捐物收条。

感冒


回到乡里,还是住在乡政府。院子里还是狗,水井,破旧的吉普车,一如当年的样子。虽是夏天,高原气温低,昼夜温差大,炉子还得点着,烧着牛粪。

我这次挺早就睡着了,半夜听到有人叫门。

“我们……于老师,受不了……一宿没睡……”

是周编导和摄影师,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边说边喘,似乎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

我急忙找乡长让司机把他们送回县里。

我在结隆乡又停留了一天,把带来的捐款发给其他几位母亲。晚上回到县里,摄影师还在吸氧,但情况已经好多了。周编导因为感冒在医院打了一天的吊瓶,医生说,幸亏下来得早,要是晚一天她就没命了。

我有些后怕,是我执意要当天去采访的。我想起在才仁巴毛家听到的那句话,在这“什么病都是会死人的”。

高原不适合人类生存。如果离开高原,才仁巴毛家的生活会不会好些?我不知道。语言不通,习俗不同,高原下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能适应吗?在这里,他们有祖居的土地,有牛,有牧场,外面呢,他们什么也没有。

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困扰。后来,我到过的很多地方告诉我,问题不止是走或不走,还有能不能走,交通不便还在其次,有多少家庭能凑起出山的路费呢?

周编导的病好转了以后,我们一起离开了青海。
2012年的巴青才仁一家。

新房是地震后政府给盖的

2010年4月14日上午7时49分,玉树发生了7.1级地震(北纬33.1度,东经96.7度),震源深度33公里,震中距离州府所在地结古镇30公里。

我即刻拨通了达哇战斗的电话,他正在从西宁赶往玉树的路上,在玉树的家人都安全,只是房屋倒塌了。

“家人平安就好,路上开车一定注意安全。”我叮嘱道。

最让我牵挂的是玉树母亲们。才仁巴毛、巴青才仁、杂年村其他母亲现在怎样了呢?我联系不上她们,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祷她们一切平安!

几天后,达哇打来电话,杂年村的母亲们都还安全,巴青才仁和孩子也平安,只是她的母亲才仁巴毛在震前一个多月时已因病过世了。

2012年5月下旬,我再次来到玉树隆宝镇杂年村。

4·14玉树大地震造成隆宝镇下辖6个村庄房倒屋垮,2062户8215人受灾。2011年10月21日后又遭受不同程度降雪多达40余次,因海拔高,积雪不易融化,草场一直被覆盖,震后重建速度缓慢。

镇长说,在我到之前,全镇因雪灾死亡的各类牲畜已达14071头(只、匹),其中牛8997头、羊4934只、马140匹。

才仁巴毛家原来的冬窝子已成废墟,公路下坡处多了两处新房。托人把她从山上找回来时,她和家人正在山上挖虫草。我看到她从远远的地方跑过来,双手合什。
2012年的巴青才仁一家。

一见面,我们都掉了泪。

她拽着我的手拉进了新建的房子,打开炉盖点上了牛粪,水壶里的水慢慢热了,屋里弥漫开一种湿润的温暖。

“你还好吗?”

“嗯。”

“你妈妈她……”

“生病死的。”巴青才仁眼圈红了,

我赶紧转换话题:“挖虫草去了?”

“嗯。”

“住在山上吗?”

“嗯。”

“挖了多少虫草?”

巴青才仁从藏袍里掏出个小塑料袋,虫草用纸包裹着,大小有10根。

镇副书记旦松拉毛说,虫草较去年少了许多,他转身问巴青才仁丈夫:“你家去年采了多少?”

“50天挖了300根。”昂文久美回答。

“卖了多少钱?”

“不到7000块。”

“去年价格还低。现在镇上就有收虫草的了,像这样大一点的今年能卖到七八十块钱一根。虫草少,价格肯定高。”

当地牧民的经济收入主要靠采挖虫草,每到季节,所有的青壮年,无论男女涌向山上,巴青才仁家也如此。过了挖虫草的季节,昂文久美就在本地做些零工,也能有几千块钱进项,靠这两项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家里现在有几头牛?”

“9头,去年雪灾死了4头。”

“你家这两处新房是什么时候盖的?”

“新房是地震后政府盖的,另一间是阿哥的。”

旦松拉毛说,震后重建,政府给每户盖了80平方米砖混结构的新房。她家2011年开始享受每年4080元的低保,此外特困户还救助200元。5月12日,政府实行“草原补奖机制”政策,每人补奖2385元,她家4口人可领到9540元。

巴青才仁有两个孩子,大的9岁叫旦周闹布,在隆宝镇寄宿学校读小学一年级,费用全免,如不在学校吃住,每年可有500元补助,小的6岁叫巴丁文江。

巴青才仁的心愿是在镇上学校周围租间铺面,孩子上学方便不说,还可以得到500元补助,如果再开个小店,孩子阿爸在镇上做些零工,日子就会好起来。

我把我同事苏颖老师捐助的1000元转交给她,希望这些钱在巴青才仁开小店时能有些许帮助。

迷路

我上面提过,2001年,我见到巴青才仁后,并没有马上带她去看病。一来我还有其他的采访任务,二来也好给才仁巴毛家一些准备的时间,毕竟女儿从没出过远门。我与青海省计生协考核组的同志分别离开玉树县,约定在1月11日的下午在称多县县政府汇合。
2001年的结古镇。

但11日,司机更尕索南把我带到了称多县后,却迟迟不见靳秘书长他们的到来。

州计生局李局长告诉我:“靳秘书长他们一早下去考核了。这儿的牧民居住分散,又是大雪天,比较费时间。”她看出我的不安,安慰道:“虽然路不好走,但他们去考核也不是第一次了,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李局长说得很轻松,可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得出,她比任何人都焦急。

晚上7点多钟,还没有靳秘书长他们的消息。大雪的季节很容易迷路,迷了路,就要费很多汽油,没有汽油,车上就没有暖气。我听说,这样的天气,车子在高原深处呆上两夜,就是没有其他的危险,冻也能把人冻死。当时手机、GPS还是新鲜物,真若出些事情,连出事地点都不是一时能找到的。
2012年震后重建中的结古镇。

不能再等了。考核组带队的团省委副书记吕刚和李局长决定派3辆车分头去找。

车开出去好远,只见风雪弥漫,哪里有人的影子?呼啸的风雪从黑夜的深处刮来,像一头咆哮的野兽,将汽车含在口中,任它摆布。我蜷缩在车厢里,随着汽车上下颠簸。我想到了死,我不知道,真要在这里出事,到底是算死亡,还是失踪。靳秘书长他们难找,离开了县城,我们也同样难找。

在主干道上摸索到8点多钟,司机不敢再往前开了,停靠在路边等。这种等待毫无把握,全凭了心里的一点希望。依稀望见远处两点车灯,大家兴奋地跳起来,抬着头,踮起脚,整个身子都抻长了。车灯到了眼前,却不是要等的人。夜越来越深,很久才出现一次的车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我们都快冻僵了,不停地活动腿脚。原野上只有不绝的风声。

几个人都沉默着,怕一张嘴会说出不祥的字眼来,怕一语成谶,真带来一场灾祸。

希望总算在绝望中出现了,苍天不负,将近10点,我们终于见到了考核组的车,靳秘书长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不出所料,他们迷路了,途中还遇见了狼。

我们回到了称多县县城,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考核组继续工作,一群从四处赶来的乡村干部聚在简陋的会议室里,会一直开到深夜。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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