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爱·死爱》:转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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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创伤性检查得不出任何结论,在外科继续诊疗下去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就在我们收拾行李与病友们道别准备去肿瘤医院投奔孙医生的时候,邻床病友的亲属悄悄地把你爷爷叫了出去。

“你们千万别去那家医院,医生水平差不说,还特别没有责任心,我父亲就是死在那里的。如果在别家医院的话,他可能还会多活几年的。千万别去,千万别去。”病友的寥寥数语,让我们心里凉了半截。去吧,听到他的这番话,谁还有勇气去呢。不去吧,住院证已经开好了。

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来外科会诊的肿瘤科于教授走进了医生办公室。我赶紧跟了上去,她对我说:“你的基本情况我看了,不排除汤教授的可能,但也不排除恶性淋巴瘤的可能。”听到她的初判,我们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我到您的科室去吧,这里已经没希望了。”

“那行,正好这里还有一个住院证,这位病人不来了,我现在就给你开吧。”盲打误撞,我转入了这家医院的肿瘤科。

与外科的拥碌截然不同,肿瘤科的氛围好得多。刚刚走进科室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入了疗养院,病房极为整洁,患者也特别少。后来才知道肿瘤病人虽然都是老病号,却不需要长期卧床,更不用每天留院。

还没坐定,迎面就是一位白发红颜的老者,看上去精神矍铄。

“你父亲先前和我谈过了,你的处境很值得同情。但进来了,就不要多想了,不要有心理压力。”如是一番良言,让我心悦神怡。

邻床是一位豁达大度的长者,攀谈中得知,他患的也是恶性淋巴瘤,出院后的第四年复发了,不得不重新进行治疗,可谓功亏一篑。

他给我的第一个见面礼就是说:“你还有思想负担。”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不服气。

“一看就知道了,要是你没有思想负担的话,气色就会完全不一样。”

“其实我倒不是怕死怕活,只不过这病已经拖很长时间了,一直不能确诊,你说怎么不让人心烦呢。”

“这个你不能着急,着急一点用也没有,还是得静下心来,配合医生,尽快取得活体,不然只能适得其反。”后来才知道,久病成良医的他被病友们戏称为“教授”。

入肿瘤科的当天,于教授让我们去院外一家专业从事肿瘤研究的机构进行病体活检。她说,那里有位从本院退下去的老教授,肿瘤穿刺、活检很有经验。似乎又看到了大救星,你妈妈和我手牵手笑哈哈地乘车前往了。

看着两根长长的针头从自己的颈部刺入,我只能默默哀求,早些把癌变细胞活体揪出来吧。但又没能如我所愿,这次什么也没有找到。半个小时后,又进行了第二次穿刺,结果还是不令人满意,虽然找到了一些病变细胞,但不足以定性定型,结论仍然是或然性的。

各种各样的要命检查还得继续做下去。

给我做腰穿的是一位姓夏的博士生,彬彬有礼,笑容可掬,感觉近乎同窗好友。他让我侧卧弓身成虾米状,两手紧紧抱住双腿,这样以便脊椎间的缝隙可以最大限度地暴露出来。一枚巨大的针头从中刺入,抽出了他们想要的脊髓。剧烈的疼痛让我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等到自己完全平躺下来的时候,疼痛一点点地把我撕开,又一点点地将我缝合起来,然后再次撕开,再次缝合。我始终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极难入睡。等到十个小时后,才能在家人的帮助下活动一下手,活动一下脚。

“小伙子,你这样能够一次抽出来还算不错。想想我来的时候,抽了十多次也没有抽出来,那个感觉,比死了还难受。”一位病友在床边安慰我。

不料,这次活验的结果很不乐观,我的脊髓里发现了幼稚淋巴瘤细胞,倘若脊髓中幼稚淋巴瘤细胞超过一定的比例的话,很可能会转变成恶性淋巴瘤合并而成的白血病,就现有的医疗技术条件来看,只能是死路一条。虽然医生没有告诉我后果,但大家堵着不说出来,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病危通知书再次发出,你奶奶沉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后来又做了几次腰穿。每次腰穿,我都得十个小时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每一次腰穿之后,我都有一种重生再世的感觉,看来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做骨髓活检的时候,我已经不能正常步行了,从住院部到检查室不过五百米,但对于我来说,比五公里负重越野还要难上百倍,你爷爷只能用轮椅将我推去。做活检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医生。本来开始一切正常,粗粗的针头如同钻螺钉一样刺入我的身体,我连哼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么多天来的各样检查,我已经彻底麻木了。当她从我的盆骨里抽出想要的物质后,我长舒了一口气,今天还算正常。就在等待她取出针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本来正常程序里只要用力一拉就可以出来的针头,当天却纹丝不动。一次、两次,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拔不出来。她的额头冒出了细汗,看来这样的情况她也不经常遇到。

“你怕不怕痛?”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摇头一笑。她将袖子卷起来,两手握住针头,前后左右拼命地摇晃着,仿佛拔的不是针头,而是别的什么东西,难道她不知道针头之下就是我的皮肉吗。全身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任凭她怎么撕扯,我都双手抱着头,坚持着,忍受着,实在太痛了,就叫喊一两声。“拔萝卜,拔萝卜,拔呀拔呀拔萝卜……”我心中默唱,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

咚,针头最终被扔进托盘里。我满身虚汗,缓缓地侧过脸去,那让我痛得死去活来的玩意儿已经扭曲成蜗牛状,上面除了污血,还看到铁锈斑斑。“大夫,以后不要用这样的东西,病人受不了。”

“是的,是的,我也累死了。”

走出房间,对着镜子,我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变形了,面如土色。这也难免,长时间处于剧痛之中,脸不变形才怪呢。当我全身麻木坐上轮椅,看到你爷爷又在流泪。我想,可能是我的叫喊声过于凄厉了吧。

凑巧的是,推回病房,几位同事已经等待很长时间了。我强打起精神同他们说话,但腰间的剧痛却一刻也没有减轻过。最后同事们发现了,说:“你好好休息吧,别硬撑着了,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我尽量不将自己难受的一面让朋友、同事看到,不想让他们受我的影响而坏了心情,毕竟生活中需要更多的阳光与欢笑。在与他们说笑时,我甚至还感觉到脸上还有一丝红润。但当他们离开关门的那一刻,我马上就蔫了下来,脸色变得灰白,全身淌着冷汗。

检查一轮又一轮无了无休地进行着,病变活体却似乎越行越远。我开始整日昏迷,神志不清。你爷爷急疯了,找到当值医生。当值医生即将临盆,挺着大肚子,瞥了爷爷一眼,冷冷地说:“现在我们临床确诊你儿子是恶性淋巴瘤,非霍奇金式的,这个没有问题。我们还要进一步做检查,如果你儿子是恶性淋巴瘤再合并成白血病的话,那就不需要治了,两三天时间就不行了。到时你们把他拉回去,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玩点什么就玩点什么。人吗,不就那么回事。”

爷爷听罢,山崩地裂,五内俱焚,在医生办公室里大吵一番,最后在极度的无奈与愤怒中与院方达成了这样的口头协定:只要上药治疗,万一出现情况,家属不追究医院的责任。

其实,谁都知道,这样的一份协定,只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不让家人心中留遗憾而已。如果真能见成效,那只能说奇迹中的奇迹了。但当时已经长卧不起的我,意识不到问题有多严重,只知道在略微清醒的时候,不断碎片式地追忆、追忆。

2000年的国庆节,又是一个长假。节前,我在地图上随意一点,居然觇定蜀川野北,看来老天爷让我去九寨沟,那个梦幻斑斓的童话世界。山高路远,时日风紧,我只能选择赶鸭式的随团游。

十月一日,天阴阴的,灰灰的。

清早,一位好友办喜事,自然我少不了忙前跑后,呼三喝四。与以往不同,从出发到迎亲,我不时地看表,计算着离启程所余时间。好在事事遂意,所有的进度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等新人到达酒店后,我便悄悄消失了,直奔机场而去。也用不着同新郎道别,当天他的脑子昏天黑地一锅粥。

如果行程顺利,下午就应当安抵,我通知了当地的好友,原计划在成都将会有一个精彩的夜晚。然而事与愿违,尤其在2000年,各服务行业对于旅游黄金周的到来虽然个个乐上眉梢,却往往准备不足。中午就应当起飞的航班迟迟没有发出登机的通知,除了几次“因为机械原因,您所乘坐的航班不能按时起飞”的播报外,没有任何人来安抚我们。

大家散坐在候机厅的各个角落,有说有笑,没事人一样,毕竟长假难得,出来游山戏水,涤荡心胸,细小的瑕疵不会影响太多的情绪。再说想要准点起飞,其概率比中头奖还低,能够在正点之后三十分钟开始滑翔就算万幸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领到食物和饮水后,已经下午五点半了,开始有人坐立不安起来。同机除了几个团去九寨沟之外,更有隔日转飞拉萨的队伍,如果当晚赶不到成都,那么随后的旅行将全部告吹。

不安的情绪缓慢地发酵,素不相识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原本分散在候机厅各处整个航班的乘客自发聚集成群,焦虑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无论机场方面还是航空公司皆显出十足的傲气,似乎能不能正点起飞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脸上除了麻木,更多的是不屑。

消息点滴地汇集着,原来我们所乘的是一次经停航班,飞机在始发港出了故障,不能按时起飞,什么时间能到本地机场更加遥不可知。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有人行动起来,找出S航空在机场的代理,询问事态的进展。

代理衣冠楚楚,开始有点不紧不慢,一副外交官的口吻,“我们正在着手处理此事”,说完就要拂袖离去。几位要赶赴西藏的乘客不依了,“不行,你现在要给我们准确的答复,什么时候能飞?如果飞机的机械故障无法排除的话,你们要拿出解决的方案来。明天我们还要飞拉萨,如果今晚赶不到成都的话,损失由谁来承担,由你来承担,怎么样?”乘客们将他里外圈住,本以为能够敷衍过关的代理满脸委屈,骄傲的头颅耷拉了下来,声音大降八度,“我也只是个代理,飞机坏了我也修不好。不过可以联系联系,保证今天一定可以飞,怎么样?”

善良的人们相信了他。在得到大家的许可后,代理顷刻便消失在人流之中,从此再没有出现在乘客的眼前。或许他知道,如果二度被擒的话,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依然没有登机的通知。聚集的人群中,有几位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维权意识强烈,组织能力了得,理所当然加冕这个临时群体的“首领”。大家一合计,感觉到形势严峻,“不行,哥们儿,这个代理肯定不敢再露头了,我们不能坐着等死,得行动起来。”

凑巧的是,此时广播通知另一家航空公司飞往成都的航班可以登机了。“我们坐这一趟去”,一声即出,四五十人眨眼间就集中站好,挡在登机通道上。最前面的几个小伙子拿出自己的登机牌来晃了晃,机场工作人员只能笑着解释:“这不是你们的航班,麻烦你们到一边去等。”

“谁说的,反正也是飞成都的,我们等了七八个小时,没人管我们,我们先飞。”大伙明知不可能上别家公司的航班,但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这时,排在后面的乘客说了句:“哥们儿,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用不着拿我们这个航班死掐吧,高抬贵手哟。”小伙子们一听,说得有理,原本严整的队形很快就散了,“是呀,跟你们为难没有意义。”说话间,正班的乘客就登机了。

“不行呀,我们还得干,不给他们一点颜色不行。”

“哥们儿,我说,我们得干点有效率的活。你看刚才那一班机,一个老外也没有,就算拦下来也没用,还不是自己人干耗着。我们得找一个老外多的航班,只要拦他半个小时,机场和航空公司两方面都得着急,问题准能解决。”

也不知道谁出的这个主意,我们在拦截了飞北京的一个航班后,又拦截下一个飞上海的航班。这个航班的外籍人士特别多,限于语言沟通的困难,他们只能站在我们身后呆等着,两肩一耸:“Why,these guys?”

前方传来消息,广播通知本次航班取消,航空公司准备用大巴将乘客拉到酒店入住一宿。还真有人动摇了,不情愿地收拾起自己的行李随导引小姐上车。但更多的人却一动也不动,做劝导的工作人员越多,人群就更加紧紧地围在一起。里面还有人对那些起身的乘客说:“别去,不能去,去了我们就上当了,今天就别想飞。”那些人倒挺配合,停下自己的脚步,回到我们的团队里来。

机场方面开始紧张起来,除了多派些人手做疏导工作外,还从场外调来大把保安,黑压压地排成前后两列长长的人墙。可能他们之前安逸得太久了,取消一次航班实在是再稀松不过的事,还会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吗。

对峙在一步步地加剧,我们放行了又一次航班后,重新发动新一波的进攻,这一次倒霉的又是飞往上海的航班。效果马上出来了,数位洋大人提出抗议,咆哮如雷,怒不可遏。几个中方扈从满面津汗,点头哈腰给他们解释着。解释完毕,回头保安墙就开始蠕动起来,恶狠狠地要从我们这里撕开缺口。肢体的接触渐渐多了,火药味越来越浓。

后排一个保安队长模样的人看到前排效果平平,不禁怒上心头,冲过来就将我们这边前排的一个小伙子抓了起来,看来他的用意是要枪打出头鸟。在几个保安七手八脚的帮助下,小伙子居然被抬过保安墙,眼看就要把他架走了,如果真被带到保安室,估计少不了一顿老拳伺候。

“不能把人带走,有什么就在这里谈。”人堆里爆发出声声怒吼,若干只大手伸了过去,将那个小伙子夺了回来,然后大家胳膊挽胳膊抱成一个团,这样谁也不会落单,继续对垒着保安墙。

混战还在继续着,被团友们热线召来的媒体记者赶到现场。当时的媒体远没有现在八卦,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不过平添几分忙乱。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火药味浓得快要到爆炸的程度了。这时,一个似乎是头目的人走了过来,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么多人,乱哄哄的,怎么跟你们谈呀——找个代表出来,我们谈谈。”

“谈就谈,还怕你们不成。”大家隐约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谈判代表就是那几位主事的中年男子,同去的还有数条莽汉,壮胆保驾,以防不测。

大约三十分钟后,大汉们红光满面地回来了,他们环顾四下:

“我们这里有没有老人小孩,或者身体特别不好的?大家要相互照应照应,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怎么样,谈得有没有结果?”大伙一拥而上,将他们围在中央。

“谈判肯定没有实质性的结果,很多问题他们解决不了。你想想呀,飞机飞不了,他能调一架过来吗,不能。但效果达到了,就是要告诉他们,不解决我们的问题他们就休想安宁。别拿我们当猴耍。”

又经过几次严重的冲突之后,貌似强大的对手扎扎实实地领教到了我们这个临时团队的厉害,飞机终于在午夜时分降落到机场。带着胜利的疲倦,我们一行唱着歌冲上飞机。我还清楚记得,当天还有一次类似情形的航班,由于乘客没有进行我们这样的抗争,结果只能安静地回到预备的酒店,所有的行程被无情而且无偿地推迟了。

生活就是这般残酷,不进行抗争,不进行博弈,你就得不到他人的尊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然我们的方法还有许多不妥,但在当时那种特殊的情况之下,在那样的人机关系之间,我们的方法或许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我只希望以后到你可以自由出行的时候,不会再撞上这样的尴尬,我们这个苦难深重国家的民众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不久之前出台的民用航空赔偿法,其中一条就是机场方面应当尽量避免让乘客产生过激行为。我想,这一条款的制定或多或少与我们当天的行动有着某种联系吧,可能没有许许多多与我们相类似的过激行为,这部法案就不会这么快出台,普罗大众的基本利益就得不到应有的维护。

就在那个充满喧嚣与躁动的夜晚,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每当从人堆中轮换着闪身出来休息时,回头就看见一位女孩静静地坐在对面的靠椅上,旅行社的识别牌显示我们同一团队,同一航班。冲击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是她就一次又一次地闯入我的视线。

那天,她身着粉红色的薄毛衣,秾纤合度,乌黑的秀发优雅地栖息在肩头,沉寂得如同一立雨巷的丁香。

飞机终于着陆双流机场,已经枯等了十二个小时的导游,像听评书一样听着我们的故事,“你们真牛!要是以前,我们早收工了,只是始终没有接到前方取消航班的通知,才等到现在。”到达酒店已过凌晨五点,团友们疲惫不堪,一言不发钻进各自的房间,呼呼大睡。

接下来的四天里,我与大伙没有太多的交流。两部Pentax相机,三十卷正片十卷负片,我心无旁骛,如痴如醉地享受着大自然对人类最慷慨的馈赠。九寨沟的水、九寨沟的色彩如此邪毒,云舒云展间便入膏入肓。不幸的是,当时我就中招了。整个旅程中,我无可救药地膜拜于身边的风物,虔敬地用右手拇指食指作着自己的批注。偶尔遇见你的妈妈,也只轻轻地点点头,就算在海子边擦肩而过,最多不过淡淡的一笑,虽然她还是那样让人惊艳。

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你妈妈后来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等宝宝长大了,我们一家三口再去九寨沟,让她看看那里的美境,让她知道没有那次旅行就没有她哟。物是人非,九寨沟的美景依旧,可我们这个家庭却不复存在,余下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

与我们同机来的导游是个本市小伙子,当地的导游是个四川小姑娘,两人显然多次合作过,轻车旧路,配合娴熟。按照当时的陈例,导游对客人进行适当的“照顾”,那是天经地义,就算有人提出异议,也于事无补。但不巧的是,团里多是些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小伙子小姑娘,眼睛里哪能容得下沙子呢,自然这些“罪恶”的勾当就一件件给拆穿了。

到九寨沟的当天,他俩怂恿大家参加一场民俗晚会,每人收费200元。谁知响应者不多,几对年轻的夫妇跟着去了,但没有上套,回头自己去问价。一问还真吓一跳,原来叫价只要80元,还可以海还。

第二天刚刚出发,矛盾就在旅游车上爆膛了。面对铁一般的事实,面对使之无法插言连珠炮式的轰问,他们俩没有更好的托辞,只说自己也不知情,让别人给骗了,并马上给我们道歉,立即将多收的钞票退还当时参加的团友。这双呆子处理问题的方式太过草率,当场退钱只能脚注昨晚明火执仗的欺骗,对立情绪于是冰炭不相容。

隔日,两位搭档领我们去一家商店购物。在入口处,二人吆喝着大家,一定要将手里的优惠卡拿好。本来对游程之中的购物早就心知肚明,这一提醒倒不要紧,已经芥蒂丛生的大伙便彼此挤了挤眼嘟了嘟嘴,要不将卡片随手扔掉,要不就藏起来,付款时不出示。可怜卿卿帅男美女,在我们全都上车之后,怒气冲冲拐出店门,估计斩获不多,看来我们给这对伙伴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后来,在游览黄龙的时候,大伙还故意抄近道将其甩掉,让俩宝贝在出口处傻等了三个小时。等大家吃饱喝足、时间耗光后才去叫他们,这二位只能悻悻地上了车。看着同命鸳鸯狂吞干粮的模样,还有团友取笑逗乐,“业务不精哟,跟人居然跟掉了!看来要给你们领导打个小报告才行。”

随团游的食宿极差,这两位一路被捉弄得困苦不堪的朋友决定要给我们改善改善伙食,把大家带到一小吃店进登机前的晚餐。几天来我们全在争吵中度过,要么与跋扈的“飞行者”,要么与笨拙的“领航员”。还好大家年少不知愁滋味,些许的不快只能成为美妙旅程的作料而已。晚餐气氛乐融融,每个人的心情如同此处的美食一样上佳。

鬼使神差,我坐在了你妈妈的身边,或许年龄的原因,或许际遇的原因,或许就是月下老人那根说不清道不明的红线,我们一见如故,谈意甚浓。

现在,我已经忘记了当天的菜品,忽略了周围的人群,但当晚的说笑还犹在隔墙。这些话语昭示着什么,我难辨其妙,只知道热烈持续到登机的最后一刻,我们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长假结束,放野的心绪要收队了,生活又将归于平淡。我得放下背包,回到朝九晚五的自己来。

一个周四的下午,天阴阴的,四点多的光景,如往常一样埋头办公桌旁,这时电话响起,我机械地接了起来,“喂!”

“请问——是你吗?”

这声音好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请问,您是哪位?”

“真是贵人多忘事……”她的这句话一出口,我就为自己的冒失而后悔,原来是她,那个粉红毛衣的女孩。经过许多天的淘洗,她的声音依然一尘不染。

“是你呀,难怪听着耳熟……对不起!”

这个电话,短短三分钟,改变了我以后至今的生活。如果说性格就是命运的话,那么我的命运早已前定,诱因可能是一个电话,或者一封邮件。是什么,现在已经没有分别了。很快,就有了下面的故事。

“上次把你的声音听错了,真不好意思,我请你吃饭吧。”

“好呀,你在哪里?”

“我上班的地方离你们公司很近……”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就今天中午吧。”

十二点过了,在约定碰面的地点不见她的身影,我赶紧拨打她的电话。

……

“我已经到了,但找不到你告诉的门牌号。”

“噢,我知道了,可能新号和老号相差比较远,现在都是新号——那你身边有什么明显的标识呢?”

……

很快,她便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袭深色套装,没有旅行中的娇柔,成熟之美呼之欲出。

“看看拍的片子吧,多提意见。”我将自己认为满意的风景照拿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真拍得不错,像个摄影师——感觉就是这样吧,当时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拿着相机拍个不停,也不正眼瞧我们。”

“哪里,没有吧——自己的水平太臭,浪费了机器,专家眼里肯定是一堆废片,最多只能算糖水片。”听到她的谬赞,我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我们谈彼此的工作,彼此的生活,对于工作后遇到的种种问题,我们有着惊人类似的认识。相见恨晚的感觉,使交谈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周末,我在一所高校补习完德语后,再次拨通了她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

“……学德语,刚刚上完课。”

“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请你吃饭吧。”

“还是我请你吧。”

“那我们在哪儿见面呢?”

……

“好的,我半个小时后就到了。”

……

天气有些凉了,你妈妈身着婆娑摇曳的碎花长裙,风也似的来到我身边。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就是自己梦中的牵手。

还记得那次吃饭的情形,我们俩抢着付钱,结果她笑了,“不抢不抢,这次我来。”说完,给我灌输了大把关于吃饭付钱的理论:如果两人抢着付钱的话,那么说明彼此还很不熟悉;要是男人付钱女人不拒绝,可以知道男人在追求女人;而女人付钱男人不拒绝,不用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相当的地步。还没来得及细致体会这番话语,我就已经接受和习惯吃饭她付钱的事实了。许多时候,忆起旧日往事,依稀犹在昨夜,直切心扉,真不知今夕何夕。

自那以后,一个电话号码就会时常出现在我的口中,2005,你妈妈在公司的分机号。而她的那一边,则是我的分机号,6204。于是,这样一些冷冰冰的数字后面就有了许多的掌故,许多的记忆。有时,她的同事接起我的电话,就会笑着冲她说:“你的6204找你来着。”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话可以谈,经常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谈人生,谈理想,谈昨天看过的几部电影,谈今天刚吃的一道好菜。后来,她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外婆抱怨道:“你们刚刚认识的那一段时间,别人晚上打我们家的电话,很少能够打得通,打过来全是忙音。”

周六的晚间,同几个朋友去看电影。我心不在焉,落在后面,颇有些异样,感觉今天一定会遇到一个人,说不定就是她。就在这时,拐角处传来她的声音,只听见她对同伴说:“今天肯定会遇到他的。”话音未落,我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四目相对,唯有惊诧、惊诧、惊诧。后来,当我们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不禁要问,真的心有灵犀吗。

我不会放声歌唱,雨来了,我将随风而远去。

刚刚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后,一天她对我说:“我要去总公司培训,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就留在北京了。”我的心嗖地沉了下去,嘴里嘟囔着:“我也有可能要调去北京的。”这就是我的宿命,美好的事物总会离我远逝。自中学以来,好朋友东劳西燕,离多聚少,而今她又将弃我而别。倘若她真的去了北京,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会寥如晨星。

“还是留下来吧,在这儿的发展可能会更顺利些。”我只能负心违愿地编造着谎言。

“是呀,我也很矛盾,到北京去虽然机会很多,但压力也更大,一切得从头开始。”

“好好想想吧,不要忙着下结论。”分手的时候,我别别扭扭挤出这样几个字。

“我去送你吧!”就在她去北京的那天,我突然这样说。显然她很吃惊,只是惊讶又在笑意中淡去。

“太麻烦了吧,我家就在车站附近,很方便。”

“没事儿,我可以从快速通道送你上站台。”

长长的站台,注定伤心的所在。数年前毕业之时,曾经在此挥别情同手足的学友,个个以泪洗面,长哭当歌,虽然我们笃信我们的明天会更美好。而今,我又来到了这里,不知道一个何样的谶纬在等待着我。

赶到车站时,她已经落座了。

“本来可以走快速通道的。”

“没关系,带的行李不多。”

“我到车厢来找你吧。”

刚好,她的一位同事与之随行。

“这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是——是我的朋友。”你妈妈略有一丝慌乱……

站台上终于空空如也,我的心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我也要出差了,距离相等,方向相反,我去了温暖的南方。

当驻地被柔媚的海风轻拂的时候,北国不知道怎样的一番千里冰封。她是否在冽风中拥着熊熊的炉火,是否在明亮的灯光下享用着实诚的涮羊肉,对着海湾的波涌,我想到了许多许多。

丰姿的南国让我惘然若失,行李中匪夷所思地捎带着毕肖普的诗集《南方·北方》。虽然在此之前数次读过这部诗集,但只有那段时间,在温暖的南地,我才真正静心一行一行细嚼起来,体会着这部诗集的字外之音,或许又是一次完全的误读。

那段日子,时间过得似虫爬,思念如同毒药,浸淫在我的心头……

重逢的一刻终于到了。

我激动得手足无措,整夜都没能深度入睡。会是怎样的情景呢,头脑中将所有经典影片中的重逢场面一一链接再现,我会是哪一个呢。《漂洋过海来看你》中的一句歌词最好表达了当时的心境,那就是“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想着想着,头脑中竟然一片混乱……这时,一串清脆的电话铃声将我唤醒。

“我到了,你不会还没起床吧?”电话那头是兴奋又带着点愠怒的声音。唉,起身一看,已经七点多了,我居然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犯了一个非常错误。

“真的,睡过头了……我现在就过来。”

“不用了,你睡吧,我到家很容易的。”

本来自告奋勇去接她,却因为我的粗心,结果弄成这般不着四六。

“让你来接我,你倒好,在家里睡着了,看我怎么罚你。”

“愿罚,愿罚。”

“那就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

年终岁末,各项工作堆积成山。我飞快地加班补点,以求早早做完,期待着与她的见面。全无心绪理会窗外随手可及的狂欢,我胡乱打开一本笔记,其中的几行文字正好啮合当时的心境,一字一句读了下去:

葬我在荷花池内/耳边有水蚓拖声/在绿荷叶的灯下/萤火虫时暗时明

葬我在马缨花下/永作着芬芳的梦/葬我在泰山之巅/风声呜咽过孤松

不然,就烧我成灰/投入泛滥的春江/与落花一同漂去/无人知道的地方

餐桌上,美食和红酒。

她的声音纤弱,算命先生说,这一岁之中一定会嫁人的。我怅然若失,好像她会像影子一样从身边逝去。

沉默,还是沉默,我看着她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送她回家的路上,依旧无语脉脉。突然,她生起闷气,扭头就走。我连忙追上去,说:“送你回家吧。”

“不要,不要。”

“就送你回家,我不说话好不好?”

“也不行。”全无商量的余地。

没有选择,我只能目送她上车,然后自己慢慢走回去。

看来完了,我不停地拨她的电话,她就是不接。脾气太坏了,以后够我受的,拨打一段时间后,我放弃了。

刚刚回到宿舍,电话响了,是她!

“你在哪里?我好担心。”

“你这个家伙,跟我吵架,让我车也坐错了,本来说要回家的,结果坐错了好远。”

“天意吧!”

“要是坐回去了,我想我们之间就完了。”

“是呀,电话你也一直不接。”

“真是的,车居然能坐错,不可思议。”

“你现在在哪里,我打电话到你家去,说你还没有回。”

“就不告诉你。”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我真的很担心。”

“反正我现在很安全,没有人来打扰我。这里是我的港湾。”

“好安静,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傻瓜,公司里。车走了好一段,才发现原来坐错了。没办法,到公司的时候就下来了。”

“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什么事也没有。”

“谁让你惹我的?你也不看看我坐的是什么车。”

“当时追着和你说话,还真的没有看车号。”

“你就不担心我被人家拐走?”

“当然担心哟……”

没过多久,你妈妈回来了。

“真气死我了,上车都上错了。”

“看来是天意,让你不能离开我的。”

“美死你了,你这个大头鬼。”

一切似乎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很快,在送她回家的车上,我对她说:

“嫁给我吧,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

“好。”

真的没有想到,你妈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当时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动,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一位战友回家探亲,我特地为他设宴接风。凑巧的是,你妈妈当天因公事也在同一家酒楼吃饭,于是她首次出现在我的同事面前。回过神来的同事们没有放过我,说:“打着接风的旗号,原来想告别单身俱乐部。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蒙混过关了。”

“哪里,哪里,我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吃饭。刚打电话,才知道她和同事在上面的包间,就叫了下来,跟兄弟们见个面,不是存心的。”

同事们一如军人惯有的做派,热心快肠,面对这位小得多的准嫂子,个个一饮而尽。你妈妈的表现好极了,这样的场面应付自如,从容谈笑。结果她一起身,一堆鬼头就三八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早得很呢,八字还没一撇。”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94535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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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经管理财小说 《生爱·死爱》

作者:邓鼐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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