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德安守城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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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禧元年,岁在乙丑,冬十有二月,先公运使蒙恩丞郡德安。明年,尚书薛公叔似宣谕京湖,待制陈公谦总军饷,侍郎吴公猎帅江陵,寻改宣谕为宣抚。冬,就以陈公副之。夏六月,招抚副使皇甫斌丧师于唐邓,更以荆鄂都统赵淳临边。金虏甚傲,无道边堠,始驿,骚安陆,今号次边,北距信阳二百里,西北距随百三十,公度随、信阳无城池,且不素修守备,力必不支。虏无信、随之限,则必中于安矣。况辛巳和议再定,释兵符五十年,郡无戍卒,厢禁军之,籍仅四百,不娴兵事,凛凛然日谋备守之策,且恐贻亲忧。太夫人闻之曰:“汝当努力国事,置吾度外。”公虽拳拳不忘,然亦遂得一意修守备。是时,帅府委公治民兵,公核五县,得四千余人番,上诣府,亲莅教习。总所(待制也)委公籴三万石以给边饷,公稍登其直,以徕商贩。越月告办,遂集僚属语之曰:“兵食,守御之本,今则义勇粗胜,兵饷尚乏,籴请留之益郡,计岁籴储积之粟,则寇至可与民共守,以无乏食。”遂力请于总所。

冬十月,谍报虏宿重兵百余万于南京,将以十一月徙屯方城,克日渡淮,势甚鸱张。是月五日壬午,趋枣阳,宿将马拱、张虎、韩源以将士三千人当之,歼焉。先是,宣威令应山县戍军雍政、马谨四千人增戍枣阳,至则遇敌,拱等方以死战,政谨麾前队赤身驰之,与拱等皆毙。政溃围,仅得稍辑后军,还奔应山。

七日甲申,虏犯神马坡,事益迫,求救宣司,不报。时枣阳溃卒无所底止,公议招之,以助守。太守李公师尹持之曰:“彼溃军也,不可以语勇。”公曰:“国家养兵有年,前日力不敌,故溃。今安陆有城无兵,驱市人以守且不足,得素所教习之人而用之,不犹贤乎?”乃便宜发经总制钱,遣使谕之,得二千一百一十人,皆踊跃愿从。又厚犒茶商饶彧等,令募其徒及土豪市兵凡二千人。又益以安陆、云梦、孝感、应城四邑民兵,得二千二百,唯应山义勇留以备信阳之境。未几,谍者赵逸刺虏欲先攻随,得随则以其兵犯襄、安。公与守言:“安陆旧以守得全,然所当不过盗贼,今大敌不日至矣,其锋不可当,城为保民为之也,相与下令,令民人入城,彻屋伐木以充爨,舆粟辇帛以储备,决渠塘以益壕浸,发防城库以列之城上。”乃分隅庀职,给役授材,立旗职,严号令,部伍整齐。民或以草为屋庐者,令彻之,以防焚爇。郡旧有干城之器,巨细毕具,承平既久,吏士皆后出,谩知所措,惟枣阳溃军一见皆能办,布置施用,人与器习,一郡皆服公之先见。有献诚于公曰:“太夫人年逾八十,不可以闻戎,盍舆至旁郡?”公谢之日:“事亲徇国之心均耳,今大敌在境,众方摇摇,若母先往,则众必乱。众乱,则尺寸不可前,况他境乎?效死弗去,守贰之分也。况坚守未必死,去未必全,吾生死誓与此城俱矣。”言者愧而退。

十二日己丑,虏师至随。是日,随守雷世忠单骑过城下,公叱之曰:逃城贼,射之。疾驰以免。时宣司遣左军正军牛成以五百人至。又明日辛卯,右军准备将任廷佐所部亦五百人。十六日癸巳,宣司统辖李谊将宣效(军号)兵二百五十有五皆即登城,分地御守。

十七日甲午,虏侯骑百余至城下,视地为营。公亟集郡僚至天庆观,恭迎圣祖御容入城,以分宗子伯韺扈侍。金人百余骑追袭,任廷佐射殒一夫,乃退。或谓太守密选义勇骏马数十匹,屏藏之,谋与其侄谊以家遁。公诵言诋之,阴为羁縻,使不得去。弓会士人萧其姓者疏守卖降状,请杀之,公曰:“守怯懦不任事,背叛则决无之。今虏势方张,当一乃心,以攘大难,奸人离间,何所不有?”遂焚其书,以安上下之心。

十八日乙未,虏众十余万自枣阳长驱而至,分布城之东西南三面高冈之上,旌旗蔽空,骑卒遍野,见者皆失魂魄。次于城北教场立中军将帐,植五色旗,夜中明炬烛天,万桴击鼓,以素帕抹额,面城而号,河水腾沸,屋瓦震动,立者负户。公徐谓众曰:“此兵家胁城法也,当以静待之。”命偃旗仆鼓,寂若无人。乃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势未易当,其情叵测,今鸠合虽众,非有养用训练之素,孰恃以为固守?况朝廷宣司未必察也,告急孰可行乎?”教授陈之经、监税蒋梓应命,遂选将吏鹿升等一十三人与俱。

十九日丙申,溃围驰出齐安门,虏至云梦县仵落市,陈、蒋、鹿升仅以五辈免。由是往来冲要,虏咸置邮以警,内外隔绝,赤白囊不通,公卒以厚赏募壮士乘间夜出。

二十日丁酉,虏拥众数十急攻景陵梦泽门,重列傅城,骑垂铁围牌,率撤民户门扇自卫,发矢如雨,公与僚属亲督军士制炮扬石,弓弩俱发,令之曰:“今日正汝辈报国之秋,挫虏锐气在此一举,有功者皆受上赏。”众闻,愿以死拒。选宣效王越、王显等下城,得首级二,杨安等下景陵门迎敌,颇有斩获,迫而堕陨河者无数。是日,自朝对御,至申时乃退,诺将兵以官资者三。

二十一日戊戌,虏军大队向东南,分营梢飞矢入城,城守之兵未尝解甲。时太守择劲悍刀斧手五百人自卫,即所招枣阳之溃卒也。将佐有请于公曰:“兵力寡弱,安得壮士居闲地,愿夺之以益城陴。”公曰:“方此扰攘,将仪卫以应尔,兵以气为主,吾作之使勇,一可当百,何以此五百为?若辈苟有志事功,争先趋赴;或偷懒无庸,纵驱之,未见有益也。不若捐之以安其志,无使忤拂。”

二十二日己亥,虏闭不出。

二十三日庚子,齐安门有射入飞书者,视之,乃言:“尔城中遣二使持书往宣司乞援,至应城为我所获,今醢之矣。”众皆惧,公曰:“是必得其从行者,诘而知之,如果得教授、监税,何不以书来示?乃以空言惑众邪!”

二十四日辛丑,虏军不动。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以重兵压孤城,人心惧惶,当奋我而慑彼。今乘其方至,营垒甫定,地势未习,吾使人间道出奇以攻之,得小捷,亦足以安人心也。”于是命张全等选勇敢数十人,许授以官。酉时,又使徐希稷、监税李景翔、任廷佐资遣之焚斫贼寨。时景陵门外居民楼宇毁拆不尽者,为贼所据,张全等径入之,夺其弓弩器甲,李俊得级,胄有白虎将军之识,于是揭以巡城,士气颇振。

二十五日壬寅,黎明,虏军运竹绲草木,四下填壕,分布行列,周遍州城,劲弓强弩,矢发如注,军民中伤稍多,死者十余,城壁上箭如猬毛。公私屋庐得数千枝,城上要辖十有三处,虏驱精兵数万,舁洞子云梯,极力尽隳夺之技,又焚大安门及慕连、极目二亭。公巡行城上,训厉诸隅将佐军兵悉力拒敌。至火所,亲提壶以先,厚许赏犒,命任廷佐等救扑,以土窒大安门,四隅皆发弓弩木石,巨械手抛砖砾助之,虏军死者甚众。又募茶商市兵二百八十有五人,下城杀完颜千户十余级,迫而陨河益众,迨晡乃退,扞御者许奏以□官资,下城者又益以二,犒赏有差。

二十六日癸卯,祭北斗于清风楼,用方士法,斩狗以罍贮血,引炮飞狗首罍血于虏寨以厌之。夜半,择勇锐七十有八人下城,防守八门,以备虏火。四鼓,先所遣宣司乞师之卒持教授前二日书间入,具言宣司无同仇之赋,遂诣江陵帅司,檄信阳三关统制王綦、孙铎来援,已持牒如三关矣,城中寻遣介速之。

二十七日甲辰至二十八日乙巳,虏军闭营。

二十九日丙午,遣宣效勇锐并茶商土豪等二百余人斫营,焚其攻具及府北双桥所积填壕竹屑数千束,夜分乃归。先所遣焚达石屯田庄谷之土军及信阳趣王孙赴援之卒皆返,知二统制偕行,而孙以二千五百人由孝感过汉阳,观望于阳台,王以七百人倍道疾驰而来,未至府十八里,遇虏三千骑,死战不利,王逃,并军士数人仅免,余皆没。

十二月二日戊申,再分遣人于枢密院宣抚司乞师。先尝差指挥使何广防筑栗林分界,为虏所得,中夜,遣何广叩寿山门,诡言郑统制救兵在寿山门外,欲以误入,公命麾之去。

三日己酉,遣中军张亨、李成赍蜡书告病于宣抚司,夜发勇锐兵下城,夺虏划车弩床一。

四日庚戌,虏酋领众千余相城。

五日辛亥,丙夜发勇锐王赟等十人,赍药毒陈婆港、西水步、东水步双桥步及寿山门外水,以绝马饮。

六日壬子,差胡胜等十人毒张婆前港。

七日癸丑,虏步骑数千人于梦泽、景陵、寿山、大安四门植土如堵,公巡城戒饬将士,严兵以备,旋引去。

八日甲寅,虏军数百人,夜盗决景陵门东梦泽门西壕水,城上射之,乃退。

九日乙卯,公令任廷佐、赵伯韺等守御将官等即城上,分选精锐二百余人,由涢津大安门下,焚并河虏人居室,杀伤淹没甚众,生擒番首汪卒律没多及杀千户,苏用祥、任廷佐以下各许官资有差,虏军自此不敢过河以西。

十日丙辰,深夜,虏军千余人运竹木、鹅车、洞子、对楼稍向梦泽门。先所遣卒李杞是夜自鄂州回,言孙统制将二千五百人逗留阳台,陈教授以王统制独战败,复如江陵,及再遣人速孙铎,绐称宣司令就阳台防江保鄂州。

十三日己未,迟明,虏军大噪,飞矢入城,以二对楼近景陵梦泽门,塞门外壕堑,城上亦以强弩对。夜纵火烧寿山门外林木。

十四日庚申,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孙铎既拥兵不进,宣司无急病攘夷之心,若徯外援,适懈众志,惟自为固守策,况虏既久次,攻具日益,如皮洞之类一望数百,夹道如屏,以覆役者,矢石不能害。若塞凹成隧,飞楼云梯一或并城,其事危矣,非数遣人要遮捕斩,徒以力抗,恐未易当。”众咸谓然。既又巡城,明谕将士曰:“本府数于宣司求援,竟未有发到人马,往往防御处多分遣不及,尔辈当尽心戮力,自致功名。况祖宗德泽在人,如此,天地神明亦当效顺,前日朝廷出师恢复,义所当举,但主帅不得其人,故有今日。今虏拥众数万,围我七里之城,以强弱论之,虽若可畏,以顺逆观之,则决可保。纵有援兵至,适分汝辈之功耳。但誓死报答国家,坚守此冬,及春气暖,虏自不能驻矣。”又曰以前代忠烈之事,合城将士莫不感动奋发,私相语曰:“府判节制忠义如此,我辈如何不向前用命?他日朝廷决不负我也。”公闻之,喜曰:“孰谓人心不可以感动邪?”于是选勇锐蔡佐等百余人斫营,公面命之曰:“有能生擒虏军,当与重赏。或得首领人,赏又数倍。”盖欲知其动息。是夜,于景陵门外烧洞子五十余,及填壕竹木,斫毙数十人,生得一小校张勃撒。公与太守亲诘之,言自襄阳回,先往信阳。信阳降,留百余人守之,以二百人屯枣阳,一万户屯随州。今城下有十五万户,每万户部十辈千户,千户领七八辈谋克,一谋克管百人,或七八十人。合而言之,万户司七八千人,号称万人。童元帅及都统共主之。约十六日后,连日攻南门,益立七梢九梢炮有百,击景陵门战橹。”公因好问之曰:“何以御炮?”勃撒口:“对以索网,则不及屋矣。”先是,防城库麻□甚多,众莫识其用,至是始知当为网索。公乃命义勇及官兵挂成网,及以囊贮糠土以备,而厚赏蔡佐等。

十五日辛酉,虏军率其徒一二列旗帜,张紫盖,将骑千余,距城一里所,自南周遭相视。至景陵门,视天桥对楼,趣移洞子,稍近城,以竹枝杂土填壕,公令军士以火箭爇竹,发施风炮击杀数人。中夜,公与太守诣真圣堂祈祷,以血祭城隍及关王庙,有安陵乡民间道赴城云:“过虏东寨,闻有言曰:‘今日相师相城,谓城色青黄,气春则城坚,涉夏则旺,恐不及攻。’”守陴闻之,气增百倍。

十六日壬戌,虏移中军帐于梦泽门南,鸣鼓大噪,自兴同寺后出皮洞,至梦泽景陵门运竹梢杂木。城中矢石俱发,击死数人,役遂稍缓。旋于景陵门外立七稍九稍大炮凡五,杂击楼橹,城上以索网土囊等护之。虏视之,骂曰:“南家子,何以知出此?”公令支使将都壕寨张斌于南门城下立七稍炮一,旋风虎樽小炮十数,令进士马必胜、叶正夫、马炜领市兵挽拽对之,大者隳其攻具,小者□其役夫,自此交击,凡十有五昼夜,楼堞震动,势岌岌,然藉护城之具不圯。

十七日癸亥,虏以鹅车洞子二三百,错比贯续,至景陵门吊桥,役夫奔走于下者率系腰,众知为虏驱吾民,不忍射,第以火箭焚其竹木,虏人救扑不灭,烟迫洞口,始渐退。又击柝挽对楼以前,城上以矢石当之,杀伤过当。日昃,公命劳守御者。

十八日甲子,虏军以洞子集吊桥陡(陡吊桥处陡门),炮击吕字楼,且射火箭,随扑灭之,亦以楼下立七稍炮以对,令官兵王召等数十人强弩齐发,贼始退。乃备具葺坏亭。牛,东南隅卓望报:虏骑千余由千金路向西北举燧,疑是分兵回襄阳。

十九日乙丑,城外引大炮击景陵门及楼橹,公令守望者鸣鼓虚喝,以觇其去留。贼不知其所以,遂自荻港引泄(大炮名)至梦泽门冈上陈列。其夜,公与太守僚属于防城库议出城奋击,而士不素练,乃画虎于布,揭于叉戟之上,置铃于下,名曰布牌。褶为三五弥缝之,陈为前队以拒马,强弩居后,遇敌则俱发,日肄习之。

二十日丙寅,虏攻具益备,悉力填壕,昼夜击石,将大合兵攻城,壕渐为平地,距城甚迩,害气滋炽。公召张斌及诸军首领,谕之曰:“尔辈素习军事,彼若悉攻具临城,何以御之?”众讙曰:“以死扞而已。”独斌以为当焚其楼,公曰:“然。”乃敛民家芦箔竹器及茗荈之包,实以枯草,杂以火药。备毕,又策天桥必钩城则可度,遂创木格,博下而锐上,俟天桥对楼临城,则以木格格于女墙头脾篱排木之上,使陧杌不可登,又虑万一度桥乘城,则人将惊溃,令于填壕所向城面,以木纵横如棋局,下缀以足,高尺有五寸,号曰地网,以铁蒺藜连参其上,使不可下。二十一日丁卯,公谓太守及僚属曰:“是远为之备,若用至此,亦敝矣。必先坏其攻具乃可。然虏以弥月之久楼橹方备,势必力争,宜析其力,以遏横溃。”于是公与太守支使监税,即郡厅选勇锐,得一千二百四十人,开涢津门,斫东南寨,焚毁洞子炮坐对楼天桥,令叉戟手持布牌强弩在后。事皆素习,虏骑来争,弩手乘之,人马披靡,毙者甚众。进焚洞子百余,虏兵亟拽天桥对楼退,以避火。诸寨兵皆出,城中望众寡不敌,亟鸣钲止之,全军而归。劳将士以下有差。

二十二日戊辰,虏人攻击愈急,城中益炮于景陵门应之,杀贼三十余,碎洞子十余,遂稍退。夜中,遣土军龙旗王文往宣司枢密院重告急。夜半,虏分兵由黄连坡、三水渡、太山庙下大噪,白兆山西北一路皆举燧,质明,景陵门壕上虏忽斩一人,群舞而去,或谓厌魅,或谓有兵自北来去。

二十三日己巳,吕字楼炮手陈云言:“虏大炮五,唯此楼相对,其九稍之匠手最高,石无虚发,城中之炮与彼隔城,乃能视不以目,而度以意,尚犹命中,若更小进,云辈毙矣,当先击之,则它炮自当夺气。”公奇之,诺以重赏,云引炮一发,虏亦对击,如是数四,果碎其匠之最者,虏之炮卒皆呼号而走,以是发炮一昼夜。

二十四日庚午,虏大炮并发,拥皮洞斫景陵门月墙,城中以炮碎之。俄顷,南门五里外有攻具耸如浮屠,马数十挽于前,卒数百拥于后,或进或退,众莫能辨,公熟视之曰:“草塔也。其状高而锐,人不可登,束萏茭为烽,是将附城以焚吾楼橹。命治火箭,令善射者数十人俟之。且传令守陴之士,闻金则鸣鼓啸呼。已而草塔颇近,火箭尽发,击鼓鸣梆,众指啸呼,云合风起,一爇而尽。虏失笑而返,军民大悦。

二十五日辛未,虏众凿冗吕字楼下羊马墙,墙坏压而死者数人,城上弓弩炮石竟发,又杀伤数十人。夜阑,虏军大呼,发火焚景陵门,守御者极力救扑而止。

二十六日壬申,公夜遣勇锐军兵五十余,缘布下城,掀其皮洞入壕,觇其有备,急返。

二十七日癸酉,向晓,虏以步骑入景陵门,布陈周密,有对楼天桥高与城齐,桥上以木为过道,约广一丈,其长倍之。鹅车洞子三百余,皆博一丈,高八尺,攻景陵门并阳字吕字楼。又以云梯三十余,分攻西北隅月字楼。其众可三万,更进迭上,矢石交集,贼势炽甚。公与僚属亲督守御,将兵死拒,以火矢焚其楼,且以所备火牛、芦箔、竹器,燃火掷其楼桥,矢石佐之。楼上决所柜水以灌火,急退百步于南冈之侧。其攻城者失势,亦辟易奔避,遂以弩炮拥入,涢河死者甚众。其南寨又以步骑过西北隅,攻极目亭、清晖亭、虎头崖、月字楼,徙云梯数十,蚁附登城。梯首有机,去来便利,公以所攻地城最庳,又复自南而北亲督军兵,尽力扞御,虏益引精锐之卒更番而进,骑军亦奔忙逼城,官兵尽登敌楼及极目亭屋表,以强弩、礌石、檑木等临之,始略退。其中军帐下麾旗大呼,转攻齐安门及月字楼,命守御策应兵并力距之。自听至昃,合城不炊,唯汲水巡行,以饮渴者。虏军被伤及淹入涢河者千数,然而城中亦甚疲矣。南门自阳字楼至月字楼应敌将士,各许奏三官,西隅清晖亭至北隅虎头崖亦均诺以官二。公传令:“守陴之士,今日劳勚,不可不掫夜,恐虏乘吾疲而以兵袭我。”公通宵不寐,巡行数过。公之自南城往极目亭督兵扞御也,太守私语人曰:“亭直倅治政为一老幼地耳。”守盖设游辞以自文,识者鄙之。公闻之,略不介意。

二十八日甲戌,虏增高对楼丈余,别置一寨于桐柏庙,复急攻景陵门。

二十九日乙亥,虏军连缀天桥、对楼,欲专攻城南,扬炮飞矢不止。公谓太守及僚属曰:“虏前日攻城失势,今并力来攻一面,前日对楼已附城,吾方纵火,遂为其贮水所救。此攻城巨器非一日所能成,今当必焚之,毋使遗虿。”众愿效谋,未得其说,公乃命支使监税任廷佐、孟棨、张斌等选死士数百人,专俟对楼天桥至,分二百人以巨缆飞钩挽住,缒以大石,使不可退,然后纵火。众皆曰:“善。”又言:“贼计,每于楼下贮水灭火,当以火牛先之,使彼泄水,水必不多,继以茶苞烈火,益以芦箔竹器,则火势必炽,不惟楼不复返,登楼之人皆煨烬矣。”又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今防城之具虽已略备,然此贼耐战,非吾所敌。万一乘城,计将安出?”张斌曰:“当为巷战之备。”公曰:“若至此,则事去矣。”然亦姑用其说,令城内傍城濬壕,深阔以丈,筑女墙于壕上,高八尺,巷道各立地分,使持戟之士分为部伍,无或逾越。仍令诸隅储水防火。过夜半,虏军推对楼天桥至景陵门,城中出叉戟手拒之。

三十日丙子,黎明,虏拥兵至南门,先以弓弩大炮继发不绝,又以火箭焚敌楼,司水士人张炎等集民夫运水救扑,久之方息。晡时,公与太守统辖及官属皆在黑楼,太守统辖曰:“贼兵已退,除夜,吾侪略归如何?”公曰:“今何有除夜?”言未既,闻城外有击小钲者,视之,则虏兵已聚对楼天桥之前后,顷刻逼城下,城上之兵,有擐甲不及者。盖虏欲出吾不意,不知公备之久矣。乃命急施大小炮,落其水濡布箔及护楼皮具,穿其楼盖,击死三十余人。以所具木格等施女墙头城面,虏楼并城,天桥虽下,已为木格所阁,高峻绝险,然其桥有温道,犹可登陟,虏偏裨提大刀,追逐士卒千余附城,皆登桥,女真精锐联续附趋者又万余,城外呼曰:“今日正军打城,必欲城破。”以其登桥者重铠铜面,以红抹额,群凶婪婪,见如鬼神,持双刀长枪弓矢,相去无二丈,地面皆设蒺藜地网,城中已备巷战,其前一夫呼曰:“今日不济矣。”然内外交击,鼓鼙相撼,声震天地。公与支使监税亲率守御将佐士卒以死御之,令勇敢董仙、徐忠飞铁狸虎爪,钩挽天桥,缒以大石,系其桥傍麻繂于狗脚木,掷火牛撑之。火势方起,虏果决水以救,继起茶苞竹器,民争负门牖几案以助火,火炎掀天,虏不能退,徐忠等以枪叉矛戟冲桥上,人皆坠入,矢石俱发,火益炽,其色如茜,死者不知其数。延及其旁,盖虏用一切之令,士卒死而不敢去,贼氛大沮。然吾势甚危,公之不从众而归,如有相之者。明日,遣人收其遗烬,车心铁径三尺,轮逾丈,凡得二十余,铁叶百余,又得水濡布帘皮具一十八疋,遂犒正南吕字楼至云字楼受敌官军、义勇、茶商、市兵,许奏三官,东西北三隅均诺一官。是日之西,有两日相击,移时,东南日上,西北日殁,人知其为休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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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三年正月丁丑朔,虏军复挽烬余鹅车洞子至兴国寺整治,且重修对楼。

二日戊寅,向晚,虏军拽队望西北行,又移中军帐寨于金泉寺。城之东南西立七寨,公令张斌修城上女墙头,委支使造麻翎弩箭二万。

三日己卯,虏军于景陵门岗上筑墙掘壕屯驻,号硬寨,以示久围意。又有自云梦路整队持白旗回金泉寺者,公与太守及僚属议曰:“虏计浸穷,必持久以困我,汉援已绝,城中单弱,使果出此,将如虏何?盍再祈哀于宣司以求援?”是夜,令秦福等赍蜡往,又遣勇锐士卒下城,焚虏填壕竹木。四日庚辰,虏兵不出。

五日辛巳,遣军士更焚之,牛成部下卒周达,免胄袒裼,持戟逞虏,潜入南寨,夺其魁牌以还,升其官职而任之。

六日壬午,旦,虏东南寨发严,至晚亦如之,而不阵。公曰:“是内虚,且虞我师掩袭,佯示整以疑我耳。”公寻遣勇锐郑胜察知其宿马之地,夜欲屠之,支使及弓会蔡执礼、王师奭、严端等力赞其策,统辖李谊以郑胜为妄,持之不行。公力辨之,李奋臂大声,叱咤暴戾,众不能堪,公曰:“大事不容徇私,其争何害?若合事宜,便当从之。”众以李党比相凌,公曰:“廉蔺以国事为重,此当若无所闻,但今日斫营,应必往矣。”夜半,遣叉戟强弩手二百直逼南寨,遂绝寨,历南山之阴,劲弩俱发,群马嘶鸣,且闻虏叫号之声。会西北寨来救,故官兵亟回。是夜,四方山义勇商祈及其徒偕宣司所遣宋兴等持蜡弹至,言已檄都统董世雄以一万人来解围。十二月三十日到黄坡县,次第前进,邦人大悦。

七日癸未,虏军隔壕呼曰:“南家子太毒害,夜杀我马七百余匹。”自是徙马于山坡。酉时,虏骑千余自北道来入金泉寺,公夜遣将官傅熙将兵下城,投狼毒、硫黄于河潭,以毒虏马,又遣土军李元、赵旺速迎董世雄。

八日甲申,虏军不动。

九日乙酉,再遣土军黄德、朱选往速董军。

十日丙戌至。

十二日戊子,虏军尝自西北驰负竹梢木材积于金泉寺,莫测其用,公遣田荣领石匠由车盖亭凿城下岩石,令峻不可登。

十三日己丑,将暮,虏遣人来请打话,城中差提辖仇某对之。虏使云:“两国已遣使讲和,南朝欲多偿岁币,只文字即去。”公恐守者闻此必怠,遂谕将佐曰:“决无此理,是必其出野掳掠,诸寨空虚,姑为甘言款我耳,当严守备,徐议奋击。”夜,又遣土军速董军。

十四日庚寅,虏人再请打话,公叱之,乃退。是晚,虏军自北岭步骑入西寨。

十五日辛卯,夜分,传兵王青至自行在所,李青自宣司持蜡弹报,教授以十二日往告急庙堂。

十六日壬辰至十八日甲午,虏不动。

十九日乙未,虏军移洞子对楼至梦泽门山冈,别以四五百骑向西北行,景陵门有射入文字,视之,乃虏间谍,云:“城中知府与官吏欲拜降,只缘通判王某执迷不肯,有误一城生灵,枉遭屠戮。今告尔官员士民军兵,有能擒缚王某赴军前请降,即当奏最上赏格,世袭千户,官广威,正六品职事;同力人世袭谋克,官武节,正七品职事,有官资人先以其原官对换,外于已对换上升擢,仍各赉有差。或乞就知本府者,听。”公笑曰:“虏直儿戏耳。”遂毁之。同日,云梦士人池逸至城下,呼王四排军出议事,公日:“此逆贼也。”命射之,虏挟而走。

二十日丙申,虏军移洞子往梦泽门填壕筑路,且攒战入城。公遣准备将赵晟领兵下城潜伏攻劫,夺其普光寺所积薪木。是夜,朱选回自董师所,云:“太尉张某击黄陂狱,言不来解围,某言德安受围日久,宣抚请太尉救援,城中官民如望赦。太尉怒某言,欲斩,今早得释归。”公加赏慰之。

二十一日丁酉,遣人下梦泽门斩凿暗壕,及遣训练官赵章领兵匠断虏往来双桥,虏骑二百余来救,为我军射退。夜遣韩立往宣司趣董世雄,熊立回自临安,得教授书曰:“之经十二月二十二日发江陵,二十九日至行在,累告庙堂,得旨差池州统制孟思齐疾速解围。”

二十二日戊戌,虏用皮洞五六十,筑净明院东石觜,公命移大小炮连发,破其皮洞,击死数人,役少息。夜再遣张全等诣枢密院及催董军。

二十三日己亥,虏军移皮洞百余于净明院东,再筑石觜,公令任廷佐率兵,于梦泽门以弓弩大炮并发,虏死者又数人,坏其洞子十余,火箭焚其填筑竹木,会风起火炽,工役悉罢,移却半里。是日,有自齐安门射书一纸,公取视之,乃应城县举子傅应麟同池逸说降,且言应麟已降,就知本县,池逸亦为尉矣。公命守者亟发强弩射之,乃去。

二十四日庚子,昧旦,遣军士百余下城斫东门寨,杀其首领以下数人,夺胄九,马辔一,膊甲一,策四束,虏军遂移寨太山庙下,陈列如千石港。虏又射入大书招降伪榜,公藏之。是夜,再遣土军陈旺往宣司及檄速董军。

二十五日辛丑,虏于景陵门山麓立炮,城上以弓弩射退,即遍往乡井掳掠。

二十六日壬寅,虏军闭营。

二十七日癸卯,有一人至城下呼曰:“杨万户传语,欲请知府通判打话。”众议以任廷佐对之,公代其辞。俄而万户出,从者五十余骑,不执弓矢,万户以手招城上,传语:“知府通判守城不易。”公答云:“万户远来不易。”万户云:“讲和休。”公曰:“何是讲和?”万户云:“都是一家人,何得如此?”公复之曰:“南北本是一家,只缘北方不察边人之苦,遽起边衅,害我生灵,残我州郡。今顿兵坚城之下,老师费财,动辄丧败,攻城为兵家下策,我以逸待劳,援兵在境。汝深入重地,疲马破车,南方疾疫将兴,水潦将降,朝廷又遣大军数万且来,汝所知也。我乘汝之疲而夹攻之,将只轮不返矣。万户晓畅军事者,幸明告管军,早自为计。”万户言:“汉上军州,已一半拜降,西川五十余州,亦归吾朝,德安更围几时,人疲粮尽,当如之何?”公曰:“边上诸郡,各奋忠力,剑阁栈道,岂易窥窃?纵一城一邑力不自支,旋当收复,又岂汝军得之而能守邪?”万户语塞,复举手云:“知府通判保重。”遂驰而回。后一骑顾任云:“如以万金遗我,即当回军。”公令任答云:“汝为人臣,不能忠于君事,乃求赂邪?”引弓射之,万户擒之而去。公谓太守僚属曰:“此绐我者也,然虏计穷矣,吾当严守备,更徙炮于梦泽门,以防东道。”

二十八日甲辰,夜令任廷佐发兵百余,往月字楼下城斫东寨,与虏军对射,死其马八十余匹,斩首三十级。其众惊溃,多入南寨。将晓,遣士军龚冕等往枢密院宣司促援。

二十九日乙巳,点兵下城,补景陵门外羊马墙,及毁虏军所填路。是日,虏军掘景陵门、梦泽门外丛垛,以其板覆对楼皮洞。公呼张斌问曰:“虏今复以对楼来,舍前日之策,它何以御之?”张斌曰:“当作天碨以待之。”公曰:“何谓天碨?”斌曰:“此兵法所有,如碨而大耳。置诸城上,其势使高于楼,一发则楼必碎。”公亟命作之,城中百姓见虏发冢,莫不欷歔涕泣。公曰:“是愈固吾民之志也。”

三十日丙午,城外射入柳束民书一纸,盖江陵举子柳〈马龙〉也。公旧识之,更名束民,预乡荐,尝从师问父死不为衰及丧师乃心丧三年,人知其不有君父。说降之词异于他谍,能计城中兵食之数,荆襄要害之处,谓“上流可据以扼荆蜀之吭,齐安可践以捣武昌之虚,淮之东西既以不守,蜀之州郡又已割据,蕞尔德安,不知诸公持此将安归?”公识柳〈马龙〉,手诱令至城下,虏疑之,不遣,欲以金万户来,公命严叉戟强弩,下城以待之,不至。土军李兴自黄陂还,言董世雄徙屯紫潭,去黄陂又远一舍。公怒曰:“世雄决无来志,食君厚禄,国家有难,环视不赴,何等人也?宣司不亟诛之,何以使人?”即以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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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传记名著小说 《开禧德安守城录》

作者:王致远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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