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西单》:第1章 章误入世界 从零开始 (1)

 

------第1章 章误入世界 从零开始 (1)------



[林玮质,女,现为自由作者。]

“我叫林玮质,我的父亲叫林桓,曾是煤炭工程师,我母亲是煤矿文工团的提琴手。其实我……怎么说呢,从小到大都不能常见到父亲。听姑姑说,我小的时候,父亲常驻山西工作。母亲的演出任务也很多。但我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淡薄。

他们说,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我去了国外。父亲没法一个人带我,所以,我的童年是跟随姑姑和堂姐在上海生活的。读书也在那儿。对母亲……很难说有没有恨。好像……没有吧,真的,呵呵。你想啊,我压根就不认识她。

我只会恨我认识的人。

“我是……2000年8月20日抵达北京的,那年我18岁,当时完全听不懂公车卖票员口中的北京话,整天数着日子,什 么时候可以离开那些老态龙钟的城市交通。在我心里,北京远不如上海便捷,但这也许只是出于熟稔的缘故,倒也不是硬要比出个上下。但当我越来越深入那片广袤的土地时,冥冥中仍然有些细微的知觉。我的一生怕是要从此改变了。

我的生活与情感,仿佛从那时才刚刚开始,而之前的一切……虽然我并不愿意这样描述,但它们毕竟都过去了。遥远得就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传说,而倘若这些传说不是发生在我身上,兴许还挺令人动容的。呵呵。而我现在所立足的土地,也许才真是故乡。我的人生似乎从这里才刚刚起程,而其余的,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没办法,我太容易受制于心理暗示,同时又强迫自己理性。”

如今这个年代,在你我所身处的这座都市中,已经很少有人执著于寻觅故土的安慰了。唯独林玮质这样的异数不合时宜地依然如故。想要为自己寻找恰当的归属曾一度是林玮质头疼的问题。但故乡不只是一个标志、一把泥土、或是一个爱人。多年来她埋头建设着心灵,如痴如醉,这华丽的构想甚至企图包囿全部慰藉自身寒颤命运的期望,因而难免地,横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林玮质曾有过许多要好的朋友,如今散落在不同的城市,但她从未忘记他们。即使她同他们所走过的那些街道,正在日复一日地被细微改变。她留在原地,被迫地注视着毫不动情的时间马不停蹄经过。记忆决不是一瞬间就面目全非的,但这种嬗变锲而不舍、深入城市的骨髓。变迁史即是篡改史。所有的破坏仿佛是由一开始就被决定好了,而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成了历史的道具。这样的假设看似不由分说,且无情无义。可你知道,任何粗暴的变迁在善感而自负的人们看来会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但北京毕竟是我的家。”

许多年前,林玮质在自己的博客上写过这样一句话。虽然她在上海待了十多年,可是如果你追问她到底是哪里人,如今她怕是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北京人”。这或许也是因为,她父亲是北京人的缘故。但也不尽然。父亲的内心,林玮质始终不曾真正走近。而言及认祖归宗,听起来又是那么可笑的事情。林玮质曾经非常努力地想要呈现自己的内心,但最终放弃了。因为有些情感,不得不隔着沉默,才能专注地深凿出情谊的真挚。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因为某个人,令我开始对这座城市产生眷恋。我想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仿佛他甫一出现,就带来了一道圣光。可你明白的。有时这也是劫难。”

仔细回想起来,上海的林玮质与北京的林玮质,甚至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而在不同人心里所记忆的她,竟然也有着迥异的区别。说不上好坏,但就是有那么一些不同,这种不同是显而易见的,也是重要的。她活在他们片面的记忆中。即使将这些编年的她拼凑起来,都未必是一个合理的呈现。虽然每一个她都是真实的、活泼的、深情的。每一个她都令人无奈、伤感、心意难平。这样看起来,比情爱更易流变的,恐怕是人本身。上帝从来都没有许诺、不能保障性情相契的两个人一定会相遇、一定会厮守终身,也不能保障人的性情志趣恒定不变。

上帝也无法预期,每一个活泼泼的生命需要历经多少转变,才能够呈现我们此在所见证的外观与性情。时间带走了可笑的稚拙,同时也带走了过往庞大的情感付出。遗憾恐怕是生命永恒的本质。也许想通这一点,许多复杂的问题就能渐渐显得缓和,生命就能变轻。

而在如今的林玮质看来,想要将她所亲历的成长写作成文,甚至成为了一个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得不违心的行为。她不便重回往昔的生命中,替自己说出那些如今会令她后悔莫及的话。

她甚至不便成为一个真实的自己,去再度否认爱,或是放弃爱,且说不上一个可靠的因由。那些她不愿回首的往事,在当初做起来毫不费力,如今描述起来却挺伤脑筋。毕竟,过往在她的心目中所心心念念的紧要事、紧要话,一旦隔着苍白的时间顶真地细想起来,竟也变得不足为凭。

遗忘恐怕是罪,回忆又多少是掩饰。她斟酌过后,选择再创造。

[王乔,女,现在香港读博。]

“我叫王乔,是林玮质的堂姐。我的父亲是一名木偶剧导演,母亲早年辞职在家,全职照顾着我和林玮质。我18岁时考到北京念大学。19岁那年,母亲因乳腺癌切除了乳房,但她至少保住了生命。她如今的面貌,在旁人看来已无大碍,可大病过后,她骤然变了一个人。

可能在病榻前,她方才觉察自己一生过得憋屈,为了一个她不甚满意的家庭付出了整个青春,到头来却没有什么能说得上台面的成绩,中年还积郁成疾。所以,那之后她迫切希望我以后的人生能够远离柴米油盐。至少要受人尊敬。

我毕业的那年,她极力支持我赴港读博,甚至完全不关心我喜欢什么,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出去总比回来要好。我想,她一定是希望我能过一种她不曾经历过的人生,哪怕这种人生会将我推得离家很远。但她固执地坚信那会是更好的生活。虽然在我看来……有些事其实也很难说。

“我的生活,现在就这样吧,很平静。我也不知道应当怎样打发漫长的日常时间。我没有爱好,或许曾经是有过的;也没有条理,一个人生活对条理的包容度是极大的。关于我所走过的那段成长,我心下的滋味也极为混乱。说不清是喜是悲,说参半也不尽然,因为我毕竟亲历了一些不好的事,那些事几乎彻底地改变了我个人的命运,致使我并不十分想要回到过去,也没有特别迫切的愿望回到家乡。因为即使在那里,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美好回忆。

“我如今学的是传媒,星盘上说我的人生比较容易迁徙与更换专业。但我不怎么相信星座。在许多事发生之后,我便不再相信那些放之四海皆准的迷信,那不过是有闲者相互寒暄的方式,而非深交者所必须行经的途径。

但就眼前我所从事的领域来说,我的个性的确不怎么适合。我尚不能与我的父母通畅交流,却始终在对此做着深入的理论探究。也许很久以后,我会成为一名研究员。极普通的那种,没有什么像样的成就,也未必能受到多少尊重。没能成为母亲想要的那种人,我觉得很愧疚。”

王乔如今的生活安定规律,清晨,她会绕到半山,细细地感受着这座城市苏醒的气息。远方是浩瀚的海,往北是故乡。她已渐渐习惯于这座巨大的离岛及其所分泌的孤独与奇异的气息。虽然有时她并不知道,冥冥之中究竟是何种力量,既在感官上抓住了她的眼光,又在情感上让她投降。

来香港以后,与相处4年的男友分手,曾一度令王乔崩溃。可有些伤痛,未必会以剧烈的方式呈现。在和风细雨中,疼痛会显得越发绵延。那曾是她第一个男友,而她从前的描述是——“唯一一个”。

如今对王乔来说,最难熬的日子恐怕已经过去。而令她无法释怀的,有时并不是因为那个个人。而是关于由那个个人造成的全部丧失所萌生的追悔之心。世事早已更迭,那些早前被粗暴打压的细琐情感,如今都随着他的离开而缓缓苏醒了。而被他所遮蔽的一切,原来全都没有死去,而是完好地守在原地。曾有无数次,王乔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钝化了,却不知道稍一放松,痛苦的情绪就能越过缝隙,兀自喷涌出来。

但生活总要继续,在某些平常的下午,王乔也乐意绕道到半山的咖啡馆小坐,与陌生人一起谈论些生活琐事。

“你知道,我总是觉得这里的衣物有烘干机的味道。”譬如王乔自顾自地抱怨着。

“这鬼地方太潮湿,唉……我开始还问周围的同学哪里可以晒衣服,后来发现,香港人都是不晒衣服的。所以,有时候你只能守着这种味道,直至你身上充盈着这种味道。你讨厌它,又离不开它,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好像中学生活还在眼前,我对和林玮质一起吃麻辣烫的样子还记忆犹新,怎么一晃年龄就要奔三十了。真是难以想象,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表面上,王乔依然漂泊任性,固执己见,但在内心里,她却长久地怀有着一种不洁的知觉,也始终无法彻底走出漫长的青春期。她无法洗涤,那些由体内及外部生生不息滋长的脏东西。它们蚕食着她的情感,却又仿佛就是她生命中赖以维系的一部分。她必须携着它们向前走。没有更好的选择。这种知觉,在别人身上或许也有,但别人看不见。

在内心深处,想是王乔依然很难面对,那些手机通信录、或是网路MSN上那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适逢那些不得不面对的生死别离。是将他们删去,还是……坚强地保留着那些空虚的符号,面对一再反复的视线相逢。但她选择了后者。套用那句时髦的话说来,在悲伤和虚无之间,她选择了悲伤。

回忆。永远是这样一个主题。它不是由无数有血有肉的姓名串联起,也不是消磨时间的点缀,而是一场真真实实的检阅。你不得不眼睁睁注视着那些善良的、毫无过错的美好一点一点离你远去而束手无策。时间是最狰狞不过的东西,它将不动声色地将你置身于一个似是而非的境遇中,所有的情境仿佛就在当时,可它到底是夺走了最重要的那个人。于是,所有的美好都将丧失凭借。

即使是这样,王乔宁愿相信着,所有的丧失在冥冥中都有注定。努力是徒劳。无论是徒劳着忘记,还是徒劳着铭记。而始终没办法想通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大概也算是她身上最最不堪的顽疾。

[赵塬,男,现为K大中文系讲师。]

“林玮质?……那……真是……很久没见了。”

“我刚读完博士留校。多少……还是跟我爸爸有些关系,他毕竟还在位嘛,现在留校可不容易了。要不就是你有背景,要不就是学术特别好。海归……也难说,但一般得博士后了吧。”

“对对,K大一条龙,说的就是我,从K大附属幼儿园、K大附属小学读到K大博士留校。我可不希望我孩子也这样,我这辈子,还是挺糟的。太可悲了……”

“我和林玮质……分开很久了。去年见过一次,很匆忙,也没有说上话。但她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呵呵。”

赵塬是长相净洁的男人。净洁到,仿佛一旦装上复杂的记忆,立马就会有些不合体质。这也是他常常为人所误解的原因。但他并没有看起来那样的孩子气,甚至略带一些风尘。这之中也并非没有缘由。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总好像稍一震荡,就要溢出来似的,那么蓬勃,那么生动,那么灰暗又不可忽视。

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活在迷惘和希冀中徐徐向前发展,仿佛只是为了建立起新的记忆。而那些铸就在此的过往,相形之下反倒显得毫无意义。这集体性的、被视若寻常的刻意遗忘常使他莫名焦虑,尤其在他如今所身处的、茶酒相继的虚假交往中,越发令他感到惊惧。

“你知道吗,我的同学们好多都已经结婚了。现在大家都成家早,可能是因为孤独的原因吧。至少我是这样的。我想着结婚虽然说不上大好,但也不至于不好吧。小的时候我会埋怨父母的婚姻不如意,长大了才知道,婚姻本来就不容易令人如意……也许我是个容易妥协的人吧。呵呵。没什么大出息。”

如今的赵塬似乎并不愿意提及林玮质,但很难说是出于爱还是不爱。他更愿意谈起他现在的妻子。虽然这并不是人们所关心的。小说的叙述总是需要一个关键的主题(主线),可现实生活依然向前,你不能将主题以外的一切抛掷在一边。相反读者看不到的那部分,也许才是最真实的。

因为在恋爱中,我们都在扮演着某个新的角色,而少年时期更多了这类误入歧途的危险。你所扮演的那个人——那个女性的对立,与日常中的自己是不尽相同的。你用力做到最好,难免也会失当。你听之任之,它也会在外力中自然塑型。

恋爱是迷狂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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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章误入世界 从零开始 (2)------

赵塬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因他也不是第一次谈情说爱。即使生活的细部有微妙的情节被无可挽回地篡改,但是没有人会细考那些微小背后的奥秘。每年总有个一两次,或许是在凝望中失神,或许是在逸乐中跳针,会令赵塬的内心漾起温馨与悲苦,费力地交缠一起,互为映照。可惜的是,多年来他竟然从未激起任何勇气与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兵戎相见。他不是那种人。界于理性与非理性之间,他是一个懦弱分子。自然也没有得到最想要的生活。

所有见过林玮质的人,再见到赵塬,一定不会把他们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风貌,还是秉性。林玮质是那样热情洋溢,而赵塬是那样节制谦卑。不过听说许多年前他们也曾默契忻合。当然只是听说了。这是最悲哀的事。但赵塬曾经并不以为这是悲哀,直到重逢林玮质的那一刻,他才渐渐有些了解,曾为他开启生命领悟之门的那个人并不是她,或已不再是她。

而这种变迁甚至也并不怎样特别。人总是会变的。无论当事人愿不愿意,都得接纳这种必然的变化。而真正的重逢,只因他没有忘记你,你也没有忘记她,才将将够得上再见一面的煽情。她不再努力,决不是因为她迟钝、犹豫、或碰巧忘记。她漫长的失信,只是因为她曾经承诺的一切,她都已经做不到。

如今赵塬的办公室桌上正放着新版《东邪西毒》的碟,那是他接未婚妻下班时在停泊于沿马路的黄鱼车上买的。新瓶装旧酒,影片的色彩比十年前要鲜艳得多。回忆总是在浓墨重彩中淡化了本来的逻辑,仿佛甫一出场就是悲情的,事实却未必是这样。赵塬第一次看这个电影,还是在中学。当时沉迷于武侠,如今却只看到言情。

他最欢喜的张曼玉十年前在电影里说:“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人不在我身边。”色调是粉红的,她手里拿着紫荆花。可惜当初没人知道,前面会有怎样的景致等你。刻下或有知觉,但你不可能延宕,你只能横下心往前走,你不可能等到最美好的时候。

然而,最最攸关的那个人,往往也能最直接使你意识到自己的不美好。不是太年轻,就是太年老。不是承担不起,

就是不再相信。你意识到自己的欲望、狭隘、啰嗦、焦虑、无助,你意识到自己恐怕不会赢。只是因为她,原先不那么不美好的自己渐渐显露出不够安稳从容的一面。

只是,但凡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你就不可能等到最美好的时候。直至时过境迁以后,所有的追忆都会变成夹带着想象的偏见,宛若咒语一般,在你耳畔反复作响:如果能重新开始,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那……她现在好吗?”他最后兢兢地问了一句。

你知道,像赵塬这样的男人,最后是不会不问这一句的。即使克制、忍耐过了一年又一年,即使埋怨、伤痛过了一夜又一夜,到底还是不会少问那一句:“那……她好吗?”

[蓝妮,女,现为咖啡馆店主。]

“我叫蓝妮,是林玮质的学妹。我们曾经是中学同学。先后考到了外语学院,学同样的专业。但……我们的道路完全不同吧,小的时候还真是看不出来,谁还没过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呀。反正大家窝在一起,选择也就这么几个,好像不是A,就是B,谁知道到后来压根不是这么回事。林玮质吧……其实她曾经是……我的榜样。可以这么说。但她曾经也是很多人的榜样。中学那会。呵,现在肯定是不会了。我过得不比她好吗?”

与林玮质相比,蓝妮的生活要轻松得多,据说她和林玮质是在某年使馆派对的时候真正相识的。当时她们都是漂亮的实习生。作为根正苗红的上海姑娘,蓝妮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把任何一个城市都活成上海一样。即使她自己未必承认这一点。

她曾是在情感的山路上终日流浪的人,或许是源于铭心刻骨的失意,使得她渐渐淡化了身上的城市特性。但她依然是乖的,而非野豁豁的;是痴的,却非愚蠢的;是本分的,又沾有那么点虚无。

在一般人看来,蓝妮可说是路人界最为普遍的80后女生代表。出身于大城市,成长环境简单实惠。面容姣好,但缺乏自信。有一点小才华,却始终未被师长发现。年少时爱上艺术的皮毛,视野狭窄,却把心气吊得老高。书读得不差,至少从未令人担心。既幻想与疲于奔命的流浪歌手为伍,又憧憬浪漫惬意的四处旅行。人生阅历不算深厚,只凭借并不复杂的情感挫折喂养,倒逐渐变得坚强。

“你知道吗,我们以前读的那可是上海升学率最高的学校,每年高考录取率都是百分之一百。所以考清华北大,压根不稀奇,真正漂亮的女孩子才不去那儿呢,要不就留在上海。林玮质要是当年能留在上海参加高考的话,怎么也不会考外语学院吧。她当年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很好,要不是高二下半年出了那么多事,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可你知道,命运就是那么的狗血。”

回忆较早以前的事,蓝妮会显得颇为得意,这种得意恐怕建立在单纯的遥远之上。她的人生,或许是到大学以后才真正展开。之前的那些,虽然称不上不做数,但到底也说不上紧要。究其根源,或许是因为,少了几个于她重要的人吧。你知道,18岁后的我们的人生,总是被一些关键的人物在无意中缓缓分隔开的。细想起来,林玮质肯定算一个,罗安也算一个,他们甚至是一体的。

对于曾经蓝妮来说,她一度以为,跨过他们,她就能成长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一旦跨过他们,她便成为了一个孤独的个人。在得到了自由的同时,她也失去了朋友间相互亲昵的温存。这种温存恐怕是青春期所特有的产物。像初恋的滋味一般美好、虚幻、易逝。

“关于那些事,讲实话,我没有问过玮质。一开始想问不敢问,后来就压根没立场问了。反正都过去好多年了。青春期……是最最有激情、最最向死而生的年纪了。一本《麦田守望者》都能掀起欧洲的自杀潮,你说什么是值得,什么又不是呢?但我觉得,林玮质这种女孩是肯定不是为了某个男人而丧志的。不可能啊!太扯淡了。”

“Moli?……认识啊,但你问这个做什么?唉……其实关于这个,我也不能说什么,真的。但我挺心疼这个女孩子的,就像我也很欢喜和王乔在一起玩一样,大家都不容易。我们四个还一起吃过烤鱼……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那会我还和孙聿在一起呢。呵呵,我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多得都忘了一大半了,还不见得轻松了一丁半点,依然活得那么那么累。所以有时候吧……你还真不知道命运会怎么安排。不过……Moli怎么了?她现在好吗?”

蓝妮如今的生活,差不多是连她自己都十分满意的。这中间当然也付出过沉重的代价,但好在,遇到一个对的人之后,她改掉了少女时的坏习惯:看别人都是惊艳,看自己都是萧索。爱情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走投无路的知觉。想要保持清醒,就必须维系适当的貌合神离。这既是对于距离的克服,也是对于距离的敬畏。但这种感觉无疑能够生产一些别致的幸福感,至少是接近幸福的一项积极的尝试。它的甜蜜度虽然略低于挖心挖肺的浓情,却也胜过比洁争芬的聒噪。它至少是沉静的、稳定的。

不过,蓝妮也拒斥回忆过去。这与其说是保护别人,不如说是保护自己。小时候学的那句古话,在现实中的检阅结果似乎违背初衷。做人恐怕是,“穷”则兼济天下。就像蓝妮曾经那样,与任何人、任何是非总有千丝万缕的牵连。“达”才能独善其身,就像她如今这样,与任何旧人都不再有丝毫联络。

心的成长,或许就如化学上所说,杂质越多,硬度越强。

而她已是那个对过往,彻头彻尾什么都不在意的人。

[罗安,男,现为外企职员。]

“我叫罗安。是……林玮质的前男友之一,我不知道她有过几个男朋友。呵呵,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

“她是……挺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吧,脾气有点倔。是……她要分手的,我记得,别的我都不怎么记得了。真的。她是不是出书了?写过什么?我见过她博客上的照片,不过那也是两年前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其实我挺喜欢她近来的样子的,以前……她……挺酷的,现在更有女人味。不过,很久没见了。有空可以约出来吃个饭啊。其实真没必要弄得这么尴尬。我挺想念她的。真的。”

“她结婚了吗?”

“那……人在北京吗?她还有一个姐姐,很久以前我们见过几面。”

“蓝妮?漂亮!哦,那会她真是漂亮。当初她和孙聿在一起的时候,真是登对,可惜孙聿家里反对,他现在好像已经结婚了。蓝妮呢?有没有结婚?”

“对,我是见过她一次。很久以前在她的咖啡店里,但后来她突然搬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谁?Moli?好像有那么个人,也不太讲话的,不怎么记得了。”

如今的罗安,一度是被报章冠以“草食男”之称的城市潮人之一。温和乐观,逍遥自足。大学的时候,他演过话剧、当过导演、唱过摇滚,不是一般的文艺。

涉世之初,他曾立志要做一个风雅的人,所谓风雅,也不过是与中等物质基础所相应营造的、看似自由的精神品格。可毕业之后,他轻易就遁入了庸常的生活轨道,不假思索、甚至没有经历丝毫痛苦的挣扎。

每个早晨,他提着通勤包、啃着便利店的饭团拥入地铁站,而后被注入如灵柩一般装满面无血色肉体的车厢。到达办公室后,呼吸着中央空调里夹杂着各种病菌、体味和清香剂的复杂空气,在上司虚伪的嘘寒问暖和同僚露骨的冷嘲热讽中维持亚健康的身心。

好容易熬到下班,还要费力振作起日渐衰老的形容,对某个同事的朋友大献殷勤,以图为负巨债买的斗室找一位女主人。直到有一天,加班至深夜回到冰冷的公寓打开信箱,却收到早前和平分手的前女友的婚礼请柬,错愕彷徨一阵,还要忍辱负重地准备贺礼。

时隔多年,当所有的工作进入正轨的时候,事实上也很难说清是具体的哪天,罗安才开始真正呼吸到所谓那个年龄阶段的收获的空气。

他终于有了一张干净、有效的履历。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各种报销额度和优质福利。每日按时摄取定量的维生

素,开始对疾病和股市产生日常的忧虑。他拥有了稳定的不动产,顿时被身边女人们模糊了其他志趣,仿佛在骤然间变得无可挑剔。他多少有些孤独,午夜梦回时,回想起曾经那些相与甚好的手足,间中还参杂着对于青春期的零星回忆,不免心下怅惘。

但风雅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

青春期对于罗安这样的人来说,无疑只是一段剔牙埋单前轻盈的谈资,只消用来阐明不动心性的虚伪情怀。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曾经之于他人,会是怎样的影响。可能他多少知道一些的,但他并不愿直面。因为如今的他,早已不愿意深陷在任何复杂的情感关系中。

他早年也曾发狠发力地去爱,却终于发现爱这件事,实在与蛮力的大小没有多大的关联。他越来越了解女人,知道她们的喜好,鉴赏她们的可爱,却无法再以心以血去交换莫解的未来。在他看来,这已经全无必要。

于是,以林玮质为分野,他开始尝试着过起了一种极其规律的情感生活,这甚至极契合他被动与漠然的性情。他与任何一任女友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她们甚至都愿意找他抱怨自己不如人意的恋爱和婚姻生活,深入微小的、不便启齿的细节,还伴以时断时续的哭泣声。他是她们最好的朋友,温柔耐心,善解人意。而想要与前女友们相与融洽,对如今的罗安来说,也不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他不爱她们。这是问题的关键。或者说,他喜欢她们每一个人,因为她们是那么的不同,又多少有着可爱之处。但是这种喜欢,实在不成气候。好在或早或晚,她们都是要嫁人的。而他不过是在她们结婚之前,再温暖礼貌地陪伴她们一程。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变得更多,因为他已不再需要任何一任新的女友。他年轻的太太温良恭顺、倾慕他的才华、也不深究他的过去,这是她的特别之处。因而罗安爱她。

虽然他至今都说不清什么是爱,但他曾经爱过她们每一个人。

而结婚对于罗安来说,其实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冲动。

“就是早晨醒来,看见她,突然觉得她长得可真像我太太。”

此刻的罗安,方才与妻子结束在韩国济州岛的年假。他们闪婚一年有余。再没有人夸他们赶时髦。就像平凡的夫妻一样,他们偶尔会约去爬山、滑沙,多是一些体力运动。结婚以后,他们便将咖啡馆、电影院与音乐厅等公共设施彻底搬回了家。

只在一些特殊的时刻,例如做作的影视片段或意味深长的流行曲会令罗安突然间想起些什么。

说起来当年他还曾与蓝妮痛定思痛地放弃了发展彼此情感的机会……想来几乎就是一个甜蜜的笑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不过,蓝妮大约已经不记得了吧。那曾是一场最食之无味的烧烤。如今的蓝妮再也不可能坐在那种地方

了。再也不可能经历那个夹杂着廉价酒气和烧烤味的夜晚,还要绝望地倚靠着一个好朋友的穷酸男友,耳畔萦绕做作的西洋情歌,满脸都是泪。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89557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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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下一站,西单》

作者:张怡微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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