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8：牛津地精灵

哈利·波特前传：一个地精灵化作牛津魔法大学门卫的离奇故事...

这天到门卫室拿新到的快递时，理查德一边弯腰在座椅后成堆的包裹里翻找，一边大声地念着我的名字——“Sijie，Sijie，今年春天，咱们学院的草坪整得可好看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英国人管我叫Sijie，虽然我并没有正式的英文名字。因为从他们嘴里念出来，总要拐几个弯，凑上一个难以辨认的尾音。硬生生的，听得我心里一阵发麻。于是从来的第一天我就声明，叫我CJ。清楚明快的发音，CJ。

理查德偏不，认为这样埋没了我父母给予我的天然本性。他依然固执地、半中不英地喊我，但是屡战屡败。到后来我也懒得纠正他了，只是答应了下来。有时候他难得接近一次真相，我称赞他说得真好。理查德便会朝他的门卫同僚，马丁或是奈杰，得意地大笑。

来英国久了自然能够发现，这座小镇上的人群的的确确带着一股无法掩盖的英伦气息的。比如说老头儿这个群体，典型的英国老人家分两种。一种是素洁的三件套，夹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花白的头发下一副银丝眼睛，不温不火地笑，进门时自然地颔首，道声morning；另一种，把白衬衫的袖子一挽，露出晒得发红的健壮上臂，两根裤带束着滚滚的肚皮，头发不多，一笑震得桌子响。

我们的几个门卫里，两种人都有。前者是总管克里斯，后者是夜班的内森。但是理查德呢？他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理查德长得特别凶。绿眼睛直勾勾的，鼻子也勾勾的。他很少笑，整日皱着眉。啊对，他就像古灵阁里的地精。因为个头小，所以显得他本来并不壮实的身材更加粗短。当他坐在柜台后面的旋转椅上时，我们只能看见一盏光亮的头顶；蓝灰色制服怕是穿了好久，已经不太合身，站起来的时候双手用力撑着台面，便可以瞧到手腕处深色的老年斑。他不怎么喝酒，但烟抽的很凶，等到下午五点学院里游客稀疏，理查德便忍不住溜到学院森蓝的大铁门外，边踱边抽。按理说这也没啥，可是大家都有点怕他。不怒自威，颇有点学院门神的风范。

“嘿！你干啥呢！”大概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像奋力从嗓子眼里扯出声音一般。彼时用力向前一指，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我刚来的时候，因为还算面生的人，被他吼过几次，有一次吓得我差点摔了手里的咖啡。刚来的第一年，在大门外看到是理查德值班，我大多会绕道偏门。

二年级的时候，我充分发挥了亚洲女生的特长——网购。因此也一举成为全学院收快递小公举。我跑门卫室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撞见理查德的次数亦然。也许是老天有意让我直面这个看上去总是气哼哼的小老头，我几乎每次去拿快递都能遇到他值班。

有段时间连着好几次在Zara网上买了好多东西。第一次，理查德没说什么；第二次，理查德也没说什么；到第三次，当理查德把一个有他半人高的大棕色扁平纸箱递给我的时候，他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松手，而是握着纸箱，盯着ZARA几个大字，沉思了片刻。

我心里一紧，不是吧？难道要教育我节约生活么？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好也握住纸箱，和他用这种相对无言的怪异姿势僵持着。

“诶你知道么？”理查德抬起头来看我，没有笑，眼神尖锐，“ZARA的老板是全世界第二有钱的人啊。”

“哦，啊，是吗？”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夺过纸箱，可是理查德接着说，“西班牙，嗯，西班牙是个好地方。我喜欢。”然后他放开手，拍拍我的纸箱示意我可以走了。

似乎从那次开始，我觉得他话突然变得多了。有时候天气特别好，我扶着单车从门卫室经过，理查德倚着窗户，朝我威严地招招手。有时候天气特别不好，尤其是下着一场瓢泼的雨，我狼狈地冲进大门，理查德会在后面洪亮地吼一声，“好大的雨！”

难说他是为了鼓舞我奔跑的士气，还是真的坏心眼地想看我顾不上接话的样子。

再后来不知道第几次买ZARA，理查德又一次深沉地捧起纸箱说，“你知道么？ZARA的老板是全世界第三有钱的人啊。”

再后来的后来，我也记不得ZARA的老板是世界上第几有钱的人了。不买ZARA的时候，我还会买化妆品，零食，家具，总之是奇形怪状天花乱坠的包裹。理查德也开始了对我包裹的颜色形状大小的连环评论。我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厌烦，因为就好像他和我凑在一起，合计着圣诞礼物里有些什么的似的。不过一直以来，也不能说聊过很多。对他而言，我仍然只是学院里一个海外学生。

但我也隐约明白了一些，其实理查德天天守着狭小的门卫室，看着窗外游客和学生接踵来去，是不是也挺无聊的呢？为此，他的大嗓门和坏脾气，有难道只是一种怒刷存在感的方式么？

进入大三，变成高年级生后真的是没来由的，在学院里走路腰板都直很多。看熟了理查德凶巴巴的脸，我也不害怕了。去年圣诞节假，英国同学们几乎全都回了家，学院里只剩下十来个留学生。前门的大树也全枯了，光秃秃的树叉子和灰灰的草坪，加上冬日里雾蒙蒙的天，整个学院掉入了半梦半醒的昏沉。门卫们也要回家过节了，大约21号那天，街口的圣诞集市关了，满大街的暖意，人气儿，旋转木马的乐声以及肉桂苹果的香味，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因为天气实在太冷，骑了一路的车耳朵冻的生疼，我跑到门卫室打算先暖暖身子再去图书馆。

理查德捧一杯热腾腾的茶，歪在旋转椅里。

“诶，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啊。Sijie，你呢？”

“我暑假才回去。”

“哎，还是回家好啊。我老是老了，但是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你们这点儿年纪，离开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一个人生活，会是什么感觉。我想不到。”他摆摆手。

“我已经习惯了，在这边也挺好的。”我呵着气，搓搓手。这话说的有点违心，以至于手心突然有些发冷。

“每次圣诞节，我都回我女儿家，陪我的孙女玩拼图。她呀，五岁了。”理查德缓缓站起来，“我是最玩不得拼图的了，看不懂啊。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我的妈妈教我玩拼图。我不干，也不管那些碎片是不是放对了位置，就往下按。那肯定按不进去啊。怎么办呢，我就，”这时候他伏到柜台上，

“我就用力地按！”一个大拇指使劲地往下压，脸都涨红了。

那场面颇滑稽。十二月的一个灰色的早晨，妖风呼啸，一个大红色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亚洲小个子女孩，和一个秃顶的、穿蓝色呢子毛衣的英国老头，在门卫室里笑的前仰后合。

我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夸张地笑，我也是在他面前第一次这么夸张的笑。然后理查德又说，“说到我妈妈，他们现在和我姐姐住在澳洲。然而我父母，两个人都九十来岁，每年一定要去新加坡呆上两个星期。住同一家旅店，去同一批景点，吃同一家餐馆。日复一日。我想到我也那么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他砸了一下嘴，“我还是喜欢在这里做门卫。”

“那您有去过新加坡么？”

“去过一次，可是我不大记得了。中国我也去过一次，去的香港。诶，Sijie你是哪里人啊？”

我告诉他我家在广州，一个和香港隔海相对的地方。他听后神情严肃了许多，转身从便条薄上撕下一页纸，说，“来，你给我写写看。”他补上一句，“用中文。”

广州两个字，我不知道有多久没写过了。写起来很快，他抿一口茶的功夫。我把纸条递到他手里，我以为他大概往抽屉里一放就差不多了。但是理查德撕下一小节胶带，贴在了他的笔记本里。灯光是暗黄色的，我看着那个矮小的蓝色背影，弓着背认真地贴着，有那么一恍惚我觉得他和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老头儿都没有差别。他忽然变得好小，动作好慢。

而后和理查德寒暄了几句，我便离开了。他的故事我和其他的同学都没有说起过。一来我觉得，这是他告诉我的故事，就好像递给了我一个秘密。一个来自他过去，五六岁，趴在地上执拗地把拼图往地上摁的模样；一个来自他家族，苍老的父母亲一次又一次回忆昔日浪漫的时光；甚至是一个，圣诞节前仍在加班，孤零零的，想要和我多说一些话多陪一陪他的老人家的身影。

二来，我想以他深藏不露但着实健谈的功力，是不是每个高年级生都多少知道一些他过往记忆的碎片呢？这么多年，学院里的草坪整了一次又一次，蓝色铁大门开了一遍又一遍，学生们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变的大概只有这座小木屋似的门卫室，这批守门的人，那只不知从哪来的大黑猫，以及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有多大年纪的，小老头理查德。

也许他是不会变的吧，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我甚至希望他就是来自某个村落的地精，闲得无聊跑到镇子上，在整条大街最显眼的学院里做个一脸凶相的门卫。

门口的恍惚让人浮想联翩，直到理查德从快递堆里探出身来，把白色包裹递给我时，一切才又回到眼前。

“这个摸着真软。”理查德盯着包裹说。

“是条裙子。我想夏季舞会的时候穿。”我笑。

他端详了我一眼，绿色的眼睛仍然犀利得很，说：“Sijie, 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理查德咧出一个英式老头的笑，拍拍双手，又转身探出窗外朝着准备偷溜进门的游客喊，“嘿！你们干啥呢！”

    关注 捕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