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国家与地方信仰

 

不知大家在看最近热播的大河剧《真田丸》时有没有注意到,真田家的大厅里有一个写着“白山大权现”的挂轴,这是北陆地方盛行的一种地方信仰,本文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文/emiya

不知大家在看最近热播的大河剧《真田丸》时有没有注意到,真田家的大厅里有一个写着“白山大权现”的挂轴,这是北陆地方盛行的一种地方信仰,本文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白山是位于现岐阜、富山、石川三县交界处的两白山脉的最高峰,相传奈良初期的僧侣泰澄于养老元年(717年)在此进行山林修行,在冥想时感受到十一面观音的垂迹九头龙王(本地垂迹是日本佛教处理与神道的关系时的一种解释方法,即将日本的神祇视为佛与菩萨的一个化身,由此实现佛教与神道的共存,这称为神佛习合。神佛习合在后来有多种变化,在此不多展开)的出现,因此在此修建了修验道场,一直流传到后世;这一系列记载编纂成书时已经是泰澄去世百余年以后的事情了,因此不能轻易相信这些记载,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由此看出白山地方自古以来就作为灵峰受到周围住民的崇拜,《真田丸》中真田家里供奉的“白山大权现”挂轴也正是其象征;类似的地方信仰当然不止白山一处,而是遍布于日本各地,本文想简单谈一下这些地方信仰与律令国家的关系。

有心人想必知道,出云地方传承的神话与我们所熟知的日本建国神话有很大区别,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出云国的《风土记》流传至今,其中记载着流传于出云国地方的神话。和铜五年(712年)日本刚刚完成了《古事记》的编纂,次年向各国下令要求编纂风土记,详细记录当地的土地状况、山川名称、名产物与旧来的口传等,将这些东西整理成书提交给朝廷。各国《风土记》编纂完成的时间各有差异,而流传至今的除了出云国《风土记》比较完整之外,只有常陆、播磨、肥前、丰后等四国的《风土记》分别流传下来了一部分,除此之外的风土记都在流传过程中散佚,也就是能够在其他书籍中找到几句轶文的程度,但是由出云国风土记的完成度,可以想见当时的朝廷通过风土记的编纂收集到了众多当时地方的相关信息。很多研究者指出了《风土记》与唐代编纂地志、图经的关系,从增强对地方的了解与掌握这一点上看,两者确有相似之处。

国家掌握了关于这些地方信仰的一定情报之后,作为增进地方管理的一环,自然也会开始对这些地方信仰加以整顿,将其吸收进国家的信仰体系之内,最基本的手段就是由国家任命专职的神职人员(这也包括通过国家权力确认现行管理者的合法地位),并由国家管理其财源与祭祀活动,并通过给神祇封赐位阶来确认其社格与社间的等级关系,为此国家也掌握有各地神社与祭神的目录,此后伴随着日本整理其律令格式,这份目录也保存了下来,这就是延喜式的神名账,这些收录于延喜式内的神社都是当时的官社,现在将这些神社称为延喜式内社,更常用的简称则是式内社,大家如果在参观神社时看到式内社的标识,就该意识到这些神社都是有着千余年传承的古社了,当然也有一些延喜式内的神社因为种种原因经历了迁移、荒废、合并等种种情况,导致现在的所在地、祭神与延喜式内的记载有出入,这样的神社严格上来说应该称为式内比定社,但或许是攀高枝的心理使然,不少比定社也会挂着大大的“延喜式内”的标志,再在具体的说明里补充一句这里是某式内社的推定地,这点需要仔细分辨。

以京都为例,现在京都的西北部地方由于自古以来就是渡来人的居住地,因此这附近的式内社分布最为密集,其中最出名的应该是岚山边上的松尾大社;此外京都东面也是旧渡来人的聚居地,因此这附近也有不少式内社分布,其中最著名的自然就是上贺茂与下鸭神社;此外现在以千本鸟居吸引了众多海外游客的伏见稻荷大社,也是延喜式内社之一;而以祇园祭闻名的八坂神社则很遗憾的不是式内社,八坂神社地位上升的时间还要再晚一些,关于这一点会在之后加以说明。

在延喜式中一共收录了全国共2861所神社,其中分为由中央的神祇官奉币的官币社和由地方官负责管理的国币社,官币与国币两者又各分大小两类,这近三千所神社中有两千所以上都是国币小社,为了管理这些神社,地方诸国也整理有各自的神名账,其中有一小部分现存;此外诸国国司到任时要巡访管内的神社,这基本也是根据神社的社格高低有相对固定的路程的,最先前往拜祭的是当地社格最高的神社,这被称为“一宫”,关于如何选定一宫没有留下明确的记载,似乎也不仅根据神社的神位高低或是延喜式神名账内的地位来决定,例如著名的出云大社就并不是出云国的一宫,而著名的伊势神宫也并非伊势国的一宫;有学者指出被选定为一宫的神社的祭神多属国津神体系,有着开拓当地的传承,这说明一宫的选定与地方信仰的有一定的关系,笔者倾向于支持这样的观点;现在日本各地的著名神社中,在中世曾被选为一宫的有例如山城国的上贺茂下鸭两社、大和国的三轮神社、安芸国的严岛神社、常陆国的鹿岛神宫、下总国的香取神宫等,在来日本旅游越来越方便的现在,除了那几处人头攒动的定番景点之外,探访各国的一宫或许也是感受日本固有风情的选择之一。

将话题转回八坂神社,此前说过八坂神社不在式内社之内,然而在中世的二十二社中祇园社则与吉田神社、北野天满宫一起进入了下八社之列,这可以说明这百余年间祇园社地位的上升。二十二社是在国家有特别重要的事件时由朝廷进行特别奉币的神社,其选定历经数次变迁,最终于白河天皇的永保元年(1081年)定为上七(伊势神宫、石清水八幡宫、上贺茂神社、下鸭神社、松尾大社、平野神社、伏见稻荷大社、春日大社)、中七(大原野神社、大神神社、石上神宫、大和神社、广濑大社、龙田大社、住吉大社)、下八(日吉大社、梅宫大社、吉田神社、广田神社、八坂神社、北野天满宫、丹生川上神社、贵船神社)的二十二社,此后中世的吉田神道的创始者吉田兼俱写了《二十二社注式》阐述二十二社的选定过程,关于这二十二社的选定中世学者有不少研究在此不多涉及,在此希望大家注意的是,相较于延喜式神名账的名神大社遍布于全日本各地,这二十二社除伊势神宫外全部位于畿内,这或许可以从以下的两方面加以理解:一方面是随着律令体制的崩溃,中央对远方的实际支配力度下降,因此这二十二社都只能从畿内选择;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当时生活范围局限于畿内的中央贵族们而言,他们最信仰的自然也就是畿内地方的神明,遇到问题时会的祈祷对象自然也会从当地的神明中选择。

最后还是以一个故事来结束本文。现在说到日本的名山,大家的第一反应自然都是富士山,富士山作为日本的最高峰,确实也值得这个地位,但是希望大家知道的是,富士山现在之所以会有如此地位,与镰仓幕府以来持续数百年的政治中心东迁是有分不开的关系的,在此之前的富士山,其地位也不过和前文中的众多地方信仰相似。《常陆国风土记》里关于筑波山的记载里曾经提及过富士山,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当年有一位神祖在迅游天下时路过富士山,因为天晚向富士山的山神请求借宿,富士山的山神却以家中因为祭祀活动正处于斋戒中,不方便接待外人的理由拒绝了,因此神祖怨恨不已,发出了如下诅咒:“我本是你的祖先,你却不让我留宿,我诅咒你所居住的山峰一年四季被风雪覆盖,没有人上山参拜你,也没有人给你饮食祭祀”;而后来这位神祖来到了筑波地方,登上了筑波山,得到了筑波山神的热情款待,因此神祖赐予他祝福。风土记最后总结道,这就是富士山常年被风雪覆盖难以攀登,而筑波山则繁荣昌盛的原因。

这个故事因为采取自筑波地方,对富士山的描写或许有些偏见,但是我们也可知道,在奈良时代初年的人们心中,富士山并没有像现在这么神圣崇高的地位;平安初年的文人都良香写过一篇《富士山记》,记载了众多当地父老的口传故事,这也可以看做是中国常见的游记,除了都良香意识到富士山是日本最高峰之外,从中似乎也很难看出将富士山视为日本代表的观念;延喜式神名账里,骏河国的浅间大社与甲斐国的浅间神社都与富士山信仰有关,这两者也确实都被列于名神大社之内,但是延喜式所记录的名神大社超过二百所,富士山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诞生于平安中期的《竹取物语》的最后,天皇派人到富士山上将不死灵药烧毁,理由是富士山巅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这里或许多少能读出对富士山的信仰心,但是富士山真正能够像现在这样成为代表日本的名山,笔者觉得还是因为政治中心的东移使得人们频繁往返于关东与关西,而富士山正位于这必经之路上目视所及范围之内的缘故,这才有了现在大家熟知的画富岳三十六景的葛饰北斋,之后更是因为近代化与全球化的展开,使得日本寻找自身独一无二的特性的需求更为迫切,这才最终成就了富士山现在难以动摇的日本第一名山的地位,并最终于2013年以“信仰对象与艺术源泉”之名登录为世界遗产。这一话题如果要展开就会非常复杂了,本文在此只提出这样一个思路,详细的讨论则留待后日。

 
延展阅读

荊木美行:「風土記の編纂と唐代の地誌」、『神道史研究』52(2)、2004年11月

同:「風土記と唐代の図経」、『国語と国文学』81(11)、2004年11月

吉田一彦:「多度神宮寺と神仏習合」、『古代王権と交流4 伊勢湾と古代の東海』、名著出版、1996年11月

中世諸国一宮制研究会編:『中世諸国一宮制の基礎的研究』、岩田書店、2000年2月

一宮研究会編:『中世一宮制の歴史的展開』下巻、岩田書店、200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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