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秀润补天功——记陆抑非

 

陆抑非(1908—1998),字一飞,改字抑非,花甲后自号非翁。江苏常熟人。24岁起执教上海美专、新华艺专、...





陆抑非(1908—1998),字一飞,改字抑非,花甲后自号非翁。江苏常熟人。24岁起执教上海美专、新华艺专、苏州美专,并创设飞声图画函授学校。52岁时应潘天寿之邀,赴浙江美院任教。先后出版《陆抑非花鸟画辑》、《非翁画语录》、《陆抑非行草长卷》、《陆抑非教学画稿》、《陆抑非》、《陆抑非绘花鸟部分》等画册书籍。曾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中国美院终身教授、中国美协会员、中国书协会员、西泠印社顾问。

海上画坛有两位画家语多诙谐风趣,一位是程十发先生,另一位则是花鸟画大家陆抑非先生。巧的是,陆、程二人还有师生之宜。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食品供应紧张。某日清晨,陆抑非未及吃早饭,便匆匆赶至学校为学生授课。临近中午时分,他饿得眼冒金星,双手发颤带着一口苏白,苦笑着说:“先生要饿煞哉,样子勿像先生了。”学生赶紧帮他买了根油条,让老师边吃边讲。陆抑非咬了一口油条舒了口气:“奈么今朝先生饿勿煞哉,不过先生更加勿像先生了。”学生劝他喝口茶免得噎着。他正色道:“现在勿要吃茶,让肚皮里油再搽一搽。不然水冲下去,油都冲掉多可惜。”接着,话锋一转,“画花卉也是一样的,好作品要滋润,但也不可一味滋润,枯、湿、浓、淡要搭配好,才算一张好画。”



诙谐幽默的陆抑非



陆抑非耄耋之年,童趣与幽默仍然不减。所以他晚年书画仍灵动飞扬,跌宕洒脱。有一次,他临写米芾《苕溪诗帖》“密友从春拆,红薇过夏荣,团枝殊自得,顾我若含情,漫有兰……”瞥见这个“兰”字,他竟一连写十一遍,便信手写注:“此兰字曾见于上海法租界一石库门高级弄堂弄口,横额上所的‘梅兰坊’三个漂亮潇洒的好字,却原来是从米芾帖上摹下来的。”

老画师的机趣、敏锐来自于评弹艺术,蒋月泉、严雪亭、张鉴庭、姚荫梅是他的至爱。他晚年常去西湖边一间茶室喝茶。茶室环境优雅,服务周到,只是生意清淡。陆抑非对茶室主人说:“你做生意要多动脑筋。如果请几个说书先生唱唱评弹,人气就会慢慢聚拢来的。”“我上哪儿去找说书先生呢?”茶室主人一脸无奈。陆抑非拍拍胸脯:“包勒我身浪(包在我身上),我帮你出面请,工资也由我负责,但辰光勿好忒长,一个礼拜为限。”没过几天,他就请来了近十位杭州的弹词高手到茶室献艺。茶客们闻讯,纷至沓来,一时间茶室生意红火,应接不暇。茶室主人感激涕零。当然,陆先生所言“工资”,就是他为每人画一幅精品花鸟画,评弹艺人们也乐得喜不自禁。



今天的“梅兰坊”(今黄陂南路)



除评弹之外,陆抑非先生还精通昆曲、京剧。他善于从戏曲表演中悟得书画真谛:“京剧《三岔口》在舞台上,一只台子,一枝蜡烛,象征黑夜。演员的摸黑打店动作,跌打格斗表演的淋漓尽致,令人赞叹。中国画从书法入手,与京剧相通,有同样的写意手法,虚虚实实,真真幻幻,但基础在于是否有真功夫。这个真功夫就包含文、史、哲、书法、篆刻,甚至宗教等各种高深学问。”他与京剧武生泰斗盖叫天有着三十年的友谊。他认为盖派艺术贵在“精、气、神”。受盖叫天艺术启发,陆抑非提出由“纵通”、“横通”、“内通”构成的“三通”绘画理论。所谓“纵通”就是继承传统,讲究规范;“横通”就是横向借鉴姐妹艺术以至多方面有利于自身修养。“内通”就是讲究内涵,艺术的多方面修养。而“内通”则缘自长年的积学、饱学,艺术创造者要通过佛家所讲的“六根”(眼、鼻、耳、身、舌、意)来不断感悟、反思,最终达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至高境界。



陆抑非《飞燕桃花》1962年 131×67cm



大凡成功的艺术家,在其一生中总会遇到几位贵人,陆抑非也不例外。朱屺瞻、孙伯渊、吴湖帆、潘天寿等,都在不同时期给过陆抑非感情的浇灌。

一九三零年,年仅二十二岁的陆抑非由常熟来到上海。先后在煤炭行称炭,在同德医学院兼职,只要有空,就不断为笺扇庄画册页扇面以此贴补家用,但每把扇子仅一角五分报酬,微薄的收入仍属杯水车薪,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得知陆抑非的窘境,与之有远亲关系的朱屺瞻主动介绍他进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任教。那时,曾教过陆抑非画画的陈迦庵也在学校授课,朱屺瞻又是美专校董,刘海粟二话没说,当即聘任陆抑非来校教花鸟画,而且还让夏伊乔随他学画工笔花鸟。海粟老人在世时常常会和陆抑非开玩笑:“抑非,画花鸟,我还向你讨教过,伊乔是你的学生,我就是你的学生女婿。”刘海粟素来视才傲物,从不轻易嘉许他人。从他的那番话中可以看见陆抑非在他心里的地位。在上海美专任职期间,他还和时任图画系主任的潘天寿成为莫逆之交,这为以后去杭州打下了伏笔。



画院“二陆”——陆抑非(左)和陆俨少



四年之后,陆抑非与大收藏家孙伯渊的妹妹孙淑渊喜结连理。孙伯渊经营的“集宝斋”赫赫有名,所藏书画碑帖,数以万计。其中不乏稀世珍品,如钱舜举《八花图卷》,黄公望《九峰雪霁图》,吴历《葑溪会琴图卷》,以及宋拓张旭《尚书省郎官石记序》。宋拓米芾《方圆庵记》。孙伯渊与吴湖帆、冯超然对巷而居,过从甚密。笔者藏有一柄折扇,扇的两面分别是吴、冯所画水墨山水,上款便是孙伯渊。孙氏还经常和顾麟士、俞粟庐、陆廉夫、张大千、张善孖、谢玉岑等交流收藏心得。因此,陆抑非与孙淑渊结婚后,一方面可以感受大师云集的艺术氛围,另一方面亲手摩挲那些历代书画真迹,并悉心临摩。张大千也一再告诫他,只有临得乱真,才能真正领悟古人精髓。经孙伯渊牵线,陆抑非又拜吴湖帆为师,成为“梅景书屋”弟子。那一时期,陆氏花鸟画风得韵于新罗、南田,清润秀雅,简括生动,甜而不腻,故而很受市场欢迎。他在“大新公司”五楼所举办的画展上,百余幅作品被订购一空,大获成功,从而确立了他在海上画坛花鸟画的地位,也清偿了昔日贫病交加所欠下的债务。

那时,陆抑非所居住的淡水路、自忠路一带,画家云集。刘海粟、吴湖帆、陶冷月、林散之、张大千、张善孖、陆俨少、谢稚柳,都住在附近。大家常常坐而论道、酬酢诗文!度过许多欢愉的时光。古稀之年的黄宾虹从四川来上海,也住在这儿,和陆抑非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年轻的陆抑非常常上楼向宾翁请益。陆先生曾在一篇短文中回忆:“老人喜以秃笔作画,余以秃颖笔一束赠,见予随意捡佳作为酬,余不敢苛求,索小册二叶而谢之。宾老色不悦,背谓其夫人曰,陆子尚非知音者。余闻之,尚在懵懂中。年青识浅,闻道而笑,安知其为环宝呼。”



1984年 陆抑非与唐云、吴青霞一同观看画展



上世纪四十年代,陆抑非和江寒汀、张大壮、唐云并称海上“四大花旦”,他们各具特色,各领风骚。陆抑非曾邀其他三位“名旦”来“崇兰草堂”作客,酒酣耳热之际,泼墨挥毫。江寒汀开笔,先勾勒了几尾金鱼;陆抑非接笔,随手绘就一只蝉,蝉衣透明,活生声香;张大壮见状,以爽利的线条,画了几根飘飘欲动的柳枝,令这只蝉攀悬起来,此时,画面已变得生机勃勃;善于统筹全局的唐云又增添些许水藻,仿佛清澈的湖水泛出鄰鄰的波光。游鱼、明湖、悬蝉、垂柳,构成了一幅明艳生动的《夏日图》。陆抑非题诗曰:“蝉声催暑去,柳影逼秋来。绿遍池塘草,金光潋滟开。”晚年,陆抑非又补诗题跋。诗云:“花鸟四家集草堂,江郎才尽有余芳。张候已逐南田去,健笔于今推老唐。”题跋曰:“寒汀早世,大壮亦归道山,余顽疾久养,唯药城尚能驰骋南北,为可喜也。”

在这些朋友中,陆抑非和张大壮最为惺惺相惜。他曾说:“在江寒汀、张大壮、唐云和我之间,大壮画以就鲜灵强度而言,位居第一。他好比京剧四大名旦中的梅兰芳。恽南田、陆廉夫的画的确好,但大壮的蔬果比他的还要好,鲜中有辣,而且水淋淋的。大壮的带鱼也很有特色,带鱼一般上岸即死,但大壮用水墨画带鱼,落笔干脆,往往几个转变,就把带鱼画活了,这是前人所没有的。”张大壮曾托陆抑非女儿传话:“画画赚点钞票就可以了,画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应念念佛。”陆抑非早岁曾在寺院中养病,每日临墨皇《圣教序》内的观自在心经一遍以作佛学功课。他听张大壮建议,每天阅读《金刚经》,淡泊宁静。尤对其中“如来者,无所从来也无所去,故名如来”最为悟觉。一九五九年,潘天寿亲自往访陆抑非,请他出任浙江美院国画系教授,专门教授工笔花鸟画。因为那时杭州的几位大名家,潘天寿、诸乐三、吴茀之,都画大写意,工笔花鸟画教师阙如。为报潘天寿知遇之恩,陆抑非不计得失,举家迁往杭州,离开了生活近三十年的上海。对于陆抑非的到来,潘天寿感动万分,说:“陆抑非先生工笔花鸟画技巧与写生工夫堪称一流,他笔墨造诣很深,人品又好,能适应现代花鸟画的教学需要,是最好的人选。美院教师中有了这样的流派,可以大大弥补我们的不足。”陆俨少被打成“右派”后,穷困聊倒,走头无路,每月六十元的工资无法养活全家五六口人,只得兼画些连环画糊口。经陆抑非推荐,潘天寿把陆俨少也调来杭州,教授山水画。陆俨少曾精心绘制四尺横幅《岩居嘉会图》以报答陆抑非知遇之恩,并题跋:“壬寅之冬,予任教于浙江美院,因来杭州,旧友相逢,与抑非宗兄无日不过从巴,暇日出佳纸属予点染,遂写《岩居嘉会图》以报……”画面上,陆俨少,策杖前往陆抑非所居茅屋,此情此景,令人感喟!



陆抑非《飞来凤》1957年 69×35cm



陆抑非腹笥丰沛,目光敏锐,评画论人,往往一针见血,所用比喻浅显、生动、有趣,如:

潘天寿的画笔味属咸,但咸中有鲜,像醉方乳腐,这鲜味不是加味精,而是本身发酵中得来的。恽南田的画是“甜”,但甜而不腻,是冰糖莲子。吴昌硕枝条干线来自石鼓文,石鼓文较老实,刻板,拘谨,而昌硕却把它学活了,写得有变化,生动。黄宾虹的画中有秀气,作画的人有的靠天分,画上去就和人家不同,就有秀气;有的人靠后天的悟,才学到家;有的人一辈子也画不出秀气。李苦禅的画似中国古典音乐,文雅;而赵少昂的画似广东音乐,节奏起伏大。他用碎笔扫成,味不厚。但他有水彩功夫,用色丰富。



陆抑非《快快插禾》1958年 103×51cm



陆抑非先生还有绝活,就是能以一口流利的英语为外国学生授课,这可能在海上画坛绝无仅有的。原来,他曾在苏州一所教会中学就读,校长是一位美国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他以耶鲁大学的标准来打造这所中学,制度谨严,陆抑非回忆:“所有布告通知都以英文为主,中文译文为副。上课时除了国文外,其余完全以英语讲课。每晨强迫做‘早祷’后,听取校长的每日每周的工作安排……”当时陆抑非的英语已直逼圣约翰大学二年级水准,一口气可写长达二十多页的英文故事。英文由此打下坚实的基础。



陆抑非《秧担》1964年 140×35cm



文:曹可凡

转自上海中国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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