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甘棠·锦屏·牡丹

春林花多媚，长夏草木青。风光四百里，车马十三程。...



其实牡丹的季节已经过去了，连芍药也开得不剩下几朵，前几天朋友说下地铁的时候买到了几朵单瓣芍药，配着一碟切开的绿宝香瓜拍了照片，看起来真是好看。

真实的牡丹花我第一次见是刚上大学时候，核心教学区种了成片成片的小苗，在开花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纳闷为什么花苞这么大，一次忽然觉得它应该是牡丹，后来查了一下果然是牡丹。

春天租了相机去拍照片，在花圃见到了一枝折断的牡丹花苞，不抱希望的插瓶，谁想到两三天后居然开了，一枝硕大的花在矿泉水瓶口开得肆意惊心，只可惜那时候相机已经还回去了。

有一次忘了什么协会办演出，在后台说起这几天牡丹花开的好看，一个同学扁了扁嘴说，那是没有去过洛阳，去了洛阳，会觉得这里的哪能叫做牡丹。

后来去了洛阳，牡丹果然好看，可是我也记住了那些一大清早拿着画板对牡丹专心写生的人们，因为看到的是珍视和热爱，这种花在一千多年前就融进了这座城市的骨血之中。

等我毕业的那一年，又去拍牡丹，已经流行数码相机，朋友们站在一丛快要及肩的白牡丹花丛后，灿烂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和身前身后的牡丹花瓣上，都在笑。

现在仍觉青春就该如此，尽管早岁不知世事艰。

-No.24

起因是买了一套漂亮的本子，春林花多媚，长夏草木青，秋尽冬复及。

店家还送了一本美人图，但我当初没有买美人图的本子是因为觉得封面画的不符合我的口味，我怀着兼含嫌弃、谢意的微妙心情翻开了，忽然发现，美人图里美人还是画的挺可爱的，尤其喜欢有一张，屋檐下的如意滴水上雨珠断续，珠帘半卷，掩着美人的发顶，她垂着眼睛，像是要撑开手中的伞，也像是刚合上手中的伞，她本人呢，像是站着，又像是倚着。

边上题字：不知夜雨何时成雪。



除了神态动人，字也写得真好看呀。

我找到了画手的微博，微博简介写着一句诗，尘土与烟霞，其间十馀步。

不知道出自哪里。搜了一下，刘禹锡写的。

题寿安甘棠馆二首之二

门前洛阳道，门里桃花路。

尘土与烟霞，其间十馀步。

另一首是：

公馆似仙家，池清竹径斜。

山禽忽惊起，冲落半岩花。

想必是写甘棠馆的，莫名觉得名字很熟悉，后来发现，写寿安甘棠馆的诗好几首啊，有司马扎的宿寿安甘棠馆：

行人方倦役，到此似还乡。

流水来关外，青山近洛阳。

溪云归洞鹤，松月半轩霜。

坐恐晨钟动，天涯道路长。

——司马扎这个名字可真奇怪，一个不错就看成了马扎，不过有人说，一作礼。我觉得司马礼更好听一些。

有记录他应举不第，终生落拓，奔走四方，备极艰辛。也有记录他曾登进士第，有诗名。他的词条里说他与储嗣宗友善。

他写过秋日怀储嗣宗：

故人北游久不回，塞雁南渡声何哀。
相思闻雁更惆怅，却向单于台下来。

储嗣宗是储光羲的曾孙，宣宗大中十三年登进士第，曾任校书郎。

储嗣宗也写过宿甘棠馆：

尘迹入门尽，悄然江海心。水声巫峡远，山色洞庭深。

风桂落寒子，岚烟凝夕阴。前轩鹤归处，萝月思沈沈。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互相聊起过甘棠馆。应该有吧。

翻资料的时候看到储嗣宗写的“蝉鸣月中树，风落客前花”，真是漂亮句子。这首诗的名字是《宿山馆》，不知此馆是否仍旧是甘棠。

司马扎比较有名的是宫怨：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我挺喜欢的是他另外一首诗有一句：“万花明曲水，车马动秦川。此日不得意，青春徒少年。”

真是明艳。可惜后几句依旧有不如归去的意思，想来写这首诗的时候他已不太年轻。

杜牧也写过题寿安县甘棠馆御沟：

一渠东注芳华苑，苑锁池塘百岁空。水殿半倾蟾口涩，为谁流下蓼花中。

看起来也有感慨之意，也许杜牧去甘棠馆在他们之前——杜牧在储嗣宗登科之前好几年便已经去世了。

很好奇寿安甘棠馆是现在的什么地方，我先搜了寿安，发现江西和成都都有寿安镇，江西的寿安镇属浮梁县管，扫了一眼，忽然发现其下辖行政村的名字真是好听：柳溪、朱溪、鸿兴、仙槎、灵珠、月山等，成都的寿安镇与此更是毫无关联。

这两个寿安都不是诗中所说的，后来发现今天洛阳的宜阳县在唐朝叫做寿安，宜阳在伊川以西，嵩县以北，这样，诗中说的“门前洛阳道，门里桃花路。”还有“流水来关外，青山近洛阳。”这便能说通了。甘棠馆乃是当时的驿站，除此之外，宜阳还有三乡、韩城、柳泉三个驿站。

宜阳城南有锦屏山，盛产牡丹，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载：“细叶、粗叶寿安者，皆千叶肉红，花出寿安县锦屏山中，细叶者尤佳。”

欧阳修还提到“魏紫”，说：“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家，始樵者于寿安山中见之，斫以卖魏氏。”——是砍柴人在寿安山中见到，卖给了魏氏，后来经培育方成牡丹花后。锦屏山正是寿安山主峰。

宋人邵雍去锦屏山的时候写了一首《登寿安县锦屏山下宿邑中》，诗也就那样吧，不过有意思的是他还有一首诗，名字是《谢寿安簿寄锦幈山下所失剪刀》——不知道是不是去登锦屏山写上一首诗的时候把剪刀忘在了那里，后来，寿安簿给他寄了回去。这也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居然还流传下来了。

邵雍家贫，与富弼，司马光等人友善，后来诸人为他买了一座宅院，位于洛阳城东，园中有亭名为丛春，“亭出酴醿架上，北可望洛水。”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中有记载，他还说，他曾经在一个冬天的月夜登临这丛春亭，听洛水的声音，然而“久之觉清冽，侵人肌骨不可留”，被冻走了。

有人评价说，这是一个试图文艺却未遂的故事。

宋朝时候的洛阳城被称作西京，城中多有名园，牛僧孺的归仁园占了整整一坊面积，大约有三四百亩的样子，北有牡丹芍药千株，中有竹百亩，南有桃李弥望。是洛阳城最大的园子。

仁丰园在洛阳首屈一指，因洛阳园林中所有品种的花卉，该园无不具备。仁丰园的主人是李继勋的孙子李侯。这位已过古稀之年的将军，仍引水植竹，广种花卉，“求山谷之乐”。

司马光也有“独乐园”，他说“卑小不可与他园班”，尽管如此，占地面积仍有二十亩。

城中还有专供赏玩牡丹的天王院花园子，它本是一所佛寺，位于宣风坊，园内没有亭台楼阁，只有数十万株牡丹。城中靠种花、养花而谋生的花匠们，携家带小在此园精心培植管理牡丹。每当花期来临之时，洛阳全城仕女皆云集于此。名贵的姚黄魏紫等品种，一株竟值千钱以上。

李格非在《书洛阳名园记后》中说，“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后来，归仁园，仁丰园，天王院花园子都在北宋末年毁于战火。唐宋时期的洛阳名园的光芒就这样掩埋于故纸中，偶然翻到的时候，便铮然划过一道亮，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附：

富郑公园
洛阳园池，多因隋唐之旧，独富郑公园最为近辟，而景物最胜。游者自其第，东出探春亭，登四景堂，则一园之景胜可顾览而得。南渡通津桥，上方流亭，望紫筠堂，而还右旋花朩中，有百余步，走荫樾亭，赏幽台，抵重波轩，而止。直北走土筠洞，自此入大竹中。凡谓之洞者，皆斩竹丈许，引流穿之，而径其上。横为洞一，曰土筠；纵为洞三：曰水筠，曰石筠，曰榭筠。厯四洞之北，有亭五，错列竹中，曰丛玉、曰披风、曰漪岚、曰夹竹、曰兼山。稍南有梅台，又南，有天光台。台出竹朩之杪。遵洞之南而东，还有卧云堂。堂与四景堂并南北。左右二山，背压通流。凡坐此，则一园之胜可拥而有也。郑公自还政事归第，一切谢宾客。燕息此园，几二十年，亭台花朩，皆出其目营心匠，故逶迤衡直，闿爽深宻，皆曲有奥思。

环溪
环溪，王开府宅园，甚洁。华亭者，南临池左右翼，而北过凉榭，复汇为大池，周围如环，故云然也。榭南有多景楼，以南望，则嵩髙少室龙门大谷，层峯翠巘，毕効竒于前榭，北有风站台，以北望，则隋唐宫阙，楼殿千门万戸，岧嶤璀璨，延亘十余里。凡左太冲十余年极力而赋者，可瞥目而尽也。又西有锦厅、秀野台。园中树，松桧花朩，千株皆品，别种列除，其中为岛坞，使可张幄次，各待其盛而赏之。凉榭锦厅，其下可坐数百人，宏大壮丽，洛中无逾者。

刘氏园
刘给事园。凉堂髙卑，制度适惬，可人意。有知朩经者，见之且云【近世建造，率务峻立，故居者不便而易坏，唯此堂，正与法合。】西南有台一区，尤工致，方十许丈地，而楼横堂列，廊庑回缭，阑楯周接，朩映花承，无不妍穏。洛人目为刘氏小景。今析为二，不能与他园争矣。

丛春园
今门下侍郎安公买于尹氏。岑寂而乔朩森然。桐梓桧柏，皆就行列。其大亭有丛春亭。髙亭有先春亭。丛春亭出酴醿架上，北可望洛水。盖洛水自西汹涌奔激而东。天津桥者，迭石为之，直力滀其怒，而纳之于洪下。洪下皆大石，底与水争，喷薄成霜雪，声闻数十里。予尝穷冬月夜登是亭，听洛水声，久之觉清冽，侵人肌骨不可留，乃去。

天王院花园子
洛中花甚多种，而独名牡丹曰【花王】。凡园皆植牡丹，而独名此曰【花园子】，盖无他池亭，独有牡丹数十万本。皆城中赖花以生者，毕家于此。至花时，张幙幄，列市肆，管弦其中。城中士女絶烟火游之，过花时，则复为丘墟，破垣遗灶相望矣。今牡丹岁益滋，而姚黄魏紫一枝千钱。姚黄无卖者。

归仁园
归仁，其坊名也。园尽此一坊，广轮皆里余。北有牡丹芍药千株，中有竹百亩，南有桃李弥望。唐丞相牛僧孺园，七里桧，其故朩也。今属中书侍郎，方剏亭其中。河南城方五十余里，中多大园池，而此为冠。

李氏仁丰园
李卫公有平泉花朩，记百余种耳。今洛阳良工巧匠，批红判白，接以它朩，与造化争妙，故岁岁益竒，且广桃李、梅杏、莲菊，各数十种。牡丹、芍药至百余种。而又逺方竒卉，如紫兰、茉莉、琼花、山茶之俦，号为难植独植之洛阳，輙与其土产无异，故洛阳园囿花朩有至千种者，甘露院东李氏园，人力甚治，而洛中花朩无不有。有四并、迎翠、濯缨、观徳、超然五亭。

松岛
松，栢，枞，杉，桧，栝，皆美朩。洛阳独爱栝，而敬松。松岛，数百年松也。其东南隅，双松尤竒。在唐为袁象先园。本朝属李文定公丞相。今为吴氏园，传三世矣。颇葺亭榭池沼，植竹朩其彷。南筑台，北构堂、东北曰【道院】。又东有池。池前后为亭临之。自东，大渠引水注园中，清泉细流，涓无不通处，在他郡尚无有，而洛阳独以其松名。

独乐园
司马温公在洛阳自号迂叟，谓其园曰【独乐园】。卑小不可与他园班。其曰【读书堂】者，数十椽屋。【浇花亭】者，益小。【弄水种竹轩】者，尤小。曰【见山台】者，髙不过寻丈。曰【钓鱼庵】、曰【采药圃】者，又特结竹杪，落蕃蔓草为之尔。温公自为之序，诸亭台诗，颇行于世。所以为人欣慕者，不在于园耳。

牡丹固然漂亮，但牡丹图少有画得特别好的，可能因为它本身腴丽，在纸上终究难现那种花开夺目的极致明艳，一般都是花团锦簇熙熙攘攘蜂缠蝶绕的一大片。封面图由郭劲松绘，喜欢这种春风骀荡洛城东的感觉，其实想想，如果没有杨柳和古城，也许这牡丹看着也就那样吧。

乱红，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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