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口

 

我有个小学同学叫安兵,小时候玩的还不赖,可对于一帮心智未开的毛头小子而言,这种友谊也大多局限在那个特定的年龄...





我有个小学同学叫安兵,小时候玩的还不赖,可对于一帮心智未开的毛头小子而言,这种友谊也大多局限在那个特定的年龄段,自打小学毕业后,我就失去了联系。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去年春节放假回家,原本是喜庆祥和的日子,可他却已经是一只脚踩进地府大门,连省城医院的专家都断言无力回天了。

送信儿的同学和我聊起了安兵这些年的境遇,他叙述的悲悲切切,让我听得恸心不已。

在我印象里安兵家里一直就不富裕,那时他的学习也不好。小学毕业后,家里索性连初中都没他让上,直接回家跟着父亲给别人打了零工。因为没有文化,脑子也不很活络,直到他长大成人,始终也没有找到一份安稳固定的工作,一家人的生活过的依旧紧紧巴巴。

社会毕竟在发展,我们县城的物质生活水平也不断在提高,即便是打零工,倒也没有妨碍安兵娶妻生子。可随着年龄的增加,对以往那些搬砖垒瓦的体力活渐渐的开始力不从心的安兵也开始思忖着要找寻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于是乎,他跑遍了所有的劳务市场,也托付了能托付的所有关系,可依旧是钱多的干不来,能干的挣的少,选来选去还是没有个结果。

后来,安兵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县殡仪馆在招聘收殓工,工资的确是给的挺高,但在我们那个对于死生大事颇多讲究的地方,很少有人愿意从事这样的工作。不过,安兵打小就不怕鬼神,家里又的确需要这样一笔稳定的收入,即使家里有老人反对,但都抵不过生活的压力,在工作的选择上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说到此处,同学摇了摇头,咂了咂嘴说道:“有些东西,不信不行,自打安兵在殡仪馆上班后,这家伙的的身体便出了问题,这不,现在只有躺在家里等死的份了。”

我并不认同他的这种说法,但也没想跟他就此事争辩,还是求同存异,与他一起多联络些同学,过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同学,多少给他家里的一点资助,也不枉我们曾经同学一场。

大年初四,按老家的规矩是个可以看病人的日子,刚吃过早饭,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便带着同学们七拼八凑的两万块钱来到安兵的住处。安兵家住在旧城的一处老院里,院子不小,只是破旧不堪,别人家早就弃置不用了,连正房都用来堆放杂物,只有偏房的一眼砖窑中还住着安兵一家,与堆放杂物的其它房间不同,安兵家的门上连副对子都没贴,别说过年的气氛,死气沉沉的连点生机都看不出来。

透过窑洞的窗户,我们看到屋里炕上躺着一人,炕对面的扣箱边上,一位妇人和一个男孩儿正在喝粥。看到我们的到来,安兵媳妇起身,强颜欢笑的把我们让进了屋中。

屋子里堆放着各种杂物,摆在明面上的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看来因为看病没少花费。看到我们进门,安兵的儿子非常懂事的把碗筷端到了灶台上,给我们腾让出落脚的地方,然后忽扇着两只大眼睛盯着我们,仿佛想从我们这里为爸爸寻求到一丝生的希望。

自欺欺人式的劝慰于事无补,哪怕是两句寒暄,都让安兵媳妇痛哭流涕。安兵则依旧是盖着棉被昏睡,直到我们要走,被病痛折磨的脱了象的他也没有醒来。

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把这两万元放下,可当我们把钱拿出来时,安兵媳妇推脱再三,坚决不收,让我们又是一番劝解。好不容易说服了安兵媳妇收下钱,她又抽咽了起来。

可能是我们的推让的动静太大,或者是他自己陷入什么不为人知的梦魇,安兵嘴里含糊不清的梦呓几句,听的不太真切,好像说的是“买票,买票!”。

“安兵得的可能不是实病,你们有没有找人看看?”看着眼前这个悲伤的妇人,我没话找话的安慰道。

“看是看了,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去中林观徐道长那里看过吗?”

“我没听说过!灵吗?”安兵媳妇显然不是此道中人,对偏居一隅的中林观一无所知。

“那天有空,我带你去看看吧。”

“你今天有空吗?我现在就能去。需要花多少钱?”安兵媳妇显然是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架势,可心心念念还得掂量着家里的经济状况。

“不用钱,我一会儿带你过去一趟吧。”

“不用钱,能灵吗?”从安兵媳妇的疑惑中,不难看出商品社会的价值观已经影响深远,下至平头百姓上至普天神灵无一不是向“钱”看齐。

“心诚则灵,其它的你别管。”其实,我也只能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试一试。

随后,留下孩子一个人在家照顾他爸爸,安兵媳妇坐上了我的车,那两位同学也各怀心思的想要同去,我担心安兵家里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一一婉拒了众人。

几年没来,中林观愈发的破败,只有徐老道还是那么精神矍铄,神采飞扬。也许是许久没见着生人的缘故,看到我们的到来,十分高兴,大踏步迎上前来,稽首道“两位善人,过年消灾!”

“道长,过年好!我是……”

“张黑!”还没等我介绍,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道长竟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不知道是来他这里参拜的人少的可怜,还是我们真的有缘。

道长问明了我们来意后,没有对安兵的生死存亡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就安兵“收殓工”这个职业滔滔不绝起来。

“予死者以尊严,予生者以慰藉,这是一个行善积德的好职业呀!咱们这里入殓的讲究可多了,你们听我说道说道。”

可能是太久没人的缘故,好不容易逮到两个说话的人,徐道长也不管我们爱听不爱听,把入殓的规矩流程、风俗习惯讲的头头是道。

学习了半个小时中国丧葬风俗“课程”的安兵媳妇已经如坐针毡,徐老道却还是自说自顾,甚至还拽起文来:“‘含口’一般没有特殊要求,如果有银币还是放银币,没有的话放铜币也可。《后汉书·礼仪志》中就有记载说‘登遐,饭含珠玉如礼’。

刚才还是一脸不耐烦的安兵媳妇,突然被徐老道所讲的这句话吸引,神情无比庄重起来,徐老道依旧说的怡然自乐,根本不在意听众的心思是否在于此,继续说道:“为什么嘴里要含东西呢?古人认为呀,冥河上有船,也就必有专门负责摆渡的舟子。亡灵渡河,当然也应该象人间一样,付钱给舟子,否则很可能受到舟子的责难,甚至无法渡河,又回来找子孙的麻烦。亡灵口含的钱财珠宝就是付给冥河舟子的船费。”‘含口’是对于死者来说最重要的一件陪葬物件,活人千万不能动,否则会被亡灵一直纠缠,不死不休。几十年前,我处理过一件从私人嘴里顺‘银元’的事,那小伙子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足足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纸钱,才活过来!”

话锋到此,戛然而止,徐老道起身作揖说:“谢谢你们两位能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天,时候不早了,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回家吃饭去吧!”

我原本还想问问安兵的吉凶,求求破解之法。却见一旁的安兵媳妇心有灵犀的跪在老道面前磕起头来,一边还哽咽着喊着:“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一路上,安兵媳妇也没多说话,只是下车时对我千恩万谢一番,我隐约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过了初五,我便返回帝都,不知道安兵媳妇后来又去没去中林观。

两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确认是我后,对方说:“我是安兵,太谢谢你了!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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