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未见青山老_【美文古风】

这一场相识，初始于算计，却收梢于凄凉。x0a

x0ax0a未见门外青山老，满目棠花映红袖。x0a

x0ax0a沈青棠，只愿来世你我之间不再有羁绊，只愿我能护你一世。...

未

见

青

山

老

我第一次见到青棠是在十六岁。

海棠花开的那样热烈，有细碎的阳光从枝丫间投下，照在小姑娘的脸上。她也不过十三岁的光景，比我矮了一头不止，却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举着她的小猫跑到我面前，稚嫩的脸上漾着明媚的笑:“听爹爹说你是我世伯家的儿子，你不要想家啊，以后我会罩着你的。”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嗤笑了一声，不屑的打量了她一眼，冷冷开口:“你不必装好人收买我。”随即推开她径自走向我的房间。

我没再转身看沈青棠脸上是何表情，只想着这娇气的沈家小姐如今吃了我的嘲讽，以后定会离我远远的。

可我确实是轻看了沈青棠，第二天她提着一盒热腾腾的海棠酥摆到我习字的桌上，撑着双手瞪大眼睛盯着我看，我只当她是来找茬的，兀自做自己的事。两帖字练完了，她没动；五帖字也练完了，她还在看着我。终于我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笔，怒瞪她:“你究竟想干嘛?”她似是没看见我的不满，笑嘻嘻地揭开了食盒，捡起一块海棠酥递到我面前，语气里带着讨好:“昨儿是我莽撞了，陆哥哥这样的男儿怎么会需要我的保护呢？青棠给你赔礼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鬼使神差地，我几乎就要点了头，却在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伸手将食盒推落在地，瞥她一眼:“劳小姐费心了，陆某不敢当。”

我还是转身离开了，这一次却忽的有些心软，我想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沈家的那些丑恶其实与她也无关。

但她毕竟姓沈，我告诉自己。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白日里我和沈家子弟一起读书，常常看见沈青棠就远远的望着我，清澈的眸子里有不敢靠近的柔软，我只当没有看见，冷着脸转身离开。晚上一人时常会发呆，只是午夜梦回时还依稀听见刀剑刺进皮肉的声响，想起有血和着泪，在暗夜里划过我的脸，陆家几十口人横尸的场景在脑海里翻滚，沉重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时我每每摩挲着娘留给我的唯一的玉佩，心中对沈家的恨便更深一分。

这天下了学堂，沈家一位少爷一把抢过我的玉佩，我登时红了眼，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还给我。”那沈家少爷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轻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让小爷看看怎么了?”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你不配碰它！”我冲上去夺下玉佩，却被他身后的小厮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在护住玉佩的庆幸面前，那些暴雨般的拳脚似乎都无感了。

这一场闹剧终止于管家的到来。那沈家少爷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我冷眼看着他如跳梁小丑，却始终不曾开口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没人愿意帮我一个外人，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沈青棠来，那个沈家唯一愿意对我好的姑娘。错了就要挨打,打过之后还要认罚。我胡乱套上衣衫,乖乖出去跪在廊下。夜深人静,雨雪霏霏,起初身上很热,慢慢膝盖冰冷,最后心里一片寒凉。

我不知她站在长廊尽头看了我多久,秋水一样的明眸里一片亮晶晶。也许那不是同情,她对着我笑，却有眼泪冲出来，“陆哥哥，他们不该那么对你，对不起.....”我看着她慢慢走近，心里的驻防之墙一瞬间坍塌，喉间一哽，问出声:“沈青棠，你说的要罩着我还算不算数?”

“啊?”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眼角还有晶莹的泪珠，旋即破涕为笑:“算数的算数的！”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沈家出事了。

百年棠梨酒秘方竟外泄，一时间集市上竞相仿售，百年老字号再也保不住了。沈青棠一家就是靠着这棠梨酒在沈氏一族中站稳脚跟，如今失了这根基，也无法忍受其他旁支的奚落，沈老爷索性举家北上，离开了江南，也离开了满园海棠花。

沈老夫人经过这么一场打击卧床不起了，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沈青棠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从前在江南时她总是一张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现在我时常发现她背着我偷偷抹眼泪。

夕阳西下，我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坛棠梨酒，她笑着接过，一口一口地灌着自己，好像要把所有的烦恼都喝进肚子里。

我不知这微醺酒意让她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那么渺远的微笑。是江南沈园年年春到就绿遍庭院的青青草色,她还依偎在双亲身边无忧无虑;还是烟雨中园外如铺染般的海棠春色,她曾央求我为她折一枝早开的海棠花，我只希望她的笑里有我的一份。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贪心。

她忽然开口:“江山如画，真想回江南看看啊。”

江山如画，也可如梦。

我看着她青色的衣角在夕阳中黯了下去，她偏头望向江南，纤细的身影里写满了寂寞。

我突然很恨自己，如果我没有把秘方泄露出去，沈夫人还在，沈家还在江南，沈青棠也还无忧，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变。

可我不能，我的身上背负着陆家几十人的血债，当年若不是沈老爷贪图利润，陷害了我父亲，我们一家又怎会被强盗盯上，被杀光抢光。

沈青棠，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我决定要走。

我无法忍受自己欺骗、伤害了她，却还道貌岸然地陪在她身边。我无法忍受午夜的梦里一边是陆家几十条人命躺在我面前，另一边是沈青棠向我哭着求我将她母亲还给她。

所以我将我娘的玉佩留给了青棠，就悄悄离开了，留下一封信，骗她说我要去考功名，日后带着她去江南定居。

她那么相信我，自然不疑有他。

我却害怕这一日日地让她等待下去，让她白守着希望却到头来一场空，就像江南的海棠，过了花期便一地残红。

所以我后来写信骗她我爱上了别人。
其实写完第一封信以后，我就回到了她身边，我戴着斗笠变换了身份骗她说，我流浪至此，孤身一人。她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

从此以后，我就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我看到她拿着我写着爱上别人的那封信时的崩溃，看到她拿着信一人去寻我的倔强，看到她苦寻无果后在海边哭泣的无助。但我却再也无法开口告诉她，其实我一直都在。

这一场相识，初始于算计，却收梢于凄凉。

未见门外青山老，满目棠花映红袖。

沈青棠，只愿来世你我之间不再有羁绊，只愿我能护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