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思念故乡时,我在思念什么

 

妈妈,我现在就去好好学习!...



前几天读到几句诗:

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诗的内容非常简单,大致讲仲春时节,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猪肥鸡多,整个村子一片富足的祥和。家家户户在社日这一天早起祭拜完土地爷就开始唱戏吃席,聊天喝酒,也许有几家说好了亲事,我新摘的春韭也送给你几把,你家的鲤鱼也分了我一半,直到夕阳西下,树影西斜,男人们都被自家酿的酒醉倒,这才一个个被婆娘扶回家。

让我眼前一亮的是它的作者:王驾。这人我认识啊,他是山西河中人。河中在哪?在永济。

永济在哪里?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是王之涣登上永济的鹳雀楼写的,所以永济在黄河中部,就叫河中。譬如运城,就叫河东。譬如河津,黄河的渡口。现在还是叫河津。好了,我的故乡也介绍完了。

我为什么对永济这个地方印象深刻呢?因为我外婆家在那里的一个劳改农场。这是个历史原因,从当年左倾错误开始,中国有了无数的政治犯,劳改犯,于是全国就有了很多的劳改农场。当年,我在北京少管所工作的外公和从小生长在北京但是到山西念了农业大学的外婆被分配到了这个永济的劳改农场,这又是个爱情故事了。

总之,我从出生开始,有大于十三年时光的四分之一是在这度过的。

那我又为什么对这首诗产生了不一样的、可以称之为动容的感情呢?

因为,我真的在这首诗里,生长过啊。

那是一个很小的农场,住户很少,都是全国各地当年被分配过来的警察,长辈们都认识了五六十年,中年人都认识了一辈子,小辈们都是被看着长大的,邻里之间,鸡犬相闻,夜不闭户。当然小偷们也不太敢来,这些警察叔叔阿姨非常友善,但讲起来也都是扒过火车追逃犯的人,我妈妈当年出嫁到河津,这些叔叔阿姨们送亲来不及脱警服,路上出了点事故,交警一来,先对车上的高级警督敬个礼,也没敢罚款。当然,这是笑话了。

也是个很大的农场。我记得那是七月里吧,我还是个没一袋面沉的小破孩的时候,我妈带着我和表哥去麦田里捉蛐蛐。现在想起来挺搞笑的:“咋不上天呢?咋不和喜鹊肩并肩呢?抢人家小鸟的活。”但是当时在中午一点,就是日照最强,路上晒的连之狗都没有的时候,我们一行三个,一人手上拿一个矿泉水瓶,钻进广袤无垠的金黄色麦田里去捉害虫了。麦田真大啊,麦子长的真密真高,比当时的我还高。记得那天的汗从脑袋瓜顶上荡在睫毛上,好沉,所以一直不敢眨眼睛。傍晚时分,我要走了表哥最大的一只蛐蛐,三个人举着没装满的矿泉水瓶,在丰收的喜悦中唱着《少年特工》的主题曲凯旋而归。那首歌还挺好听的,起码我妈唱挺好听的。

快走到外婆家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炊烟袅袅。外婆家里有一个转头砌的灶台,因为使用了太多太多年而形成了一个乌黑透亮的平面,手感色泽都不输沉香木。冬天人少的时候我们就着蜂窝煤炉吃饭,狭小黝黑的空间里有着温暖的安全感。

永济有一个地方戏种,叫蒲剧。晋南和陕西一河之隔,贾平凹,路遥,还有后来的阿宝,王二妮等等让全国大多数人知道了秦腔,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蒲剧梆子。但是在晋南还是很受推崇的,只要是红白喜事,大抵会请蒲剧团来唱上三天。然而蒲剧高亢急促,加上当地方言特有的顿挫,总是冷不丁让人莫名惊惧。然而聊天不停,笑声不止。年轻人也爱逗小孩,老年人也爱逗小孩,老年人也会和年轻人聊天。好像只要戏还在唱,时光就不会走。

在我还没离开故乡的童年,这个农场就是我心里的故乡。有麦田,有鸡犬,有蝉鸣,有蛙叫。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在哪里都再没见过的黑夜,有妈妈外婆外公和舅舅的故事,有一起去抓小蝌蚪却碰见一条蛇的经历,有喂了一下午饼干就和我熟识多年的狗,有邻居家爷爷为他的小孙女造的超级大的秋千,虽然他的孙女不喜欢回来而我年纪小很喜欢玩。

我默默的走在初夏的学校里,北京已经开始热了。我把遮阳伞扛在肩膀上,假装是黛玉的锄头,像小时候把毛巾被裹在身上假装自己是公主一样,像舅舅总调侃的我和表哥把小板凳翻过来再把毛绒玩具放在里面,说“假如这是我们的孩子”。

那时我常说:“我以后要在这里结婚。唱三天戏,摆长桌席。”

后来嘛,知道后来干什么呢?我也回不去了,不停流逝的是永远公平的时间不是吗?

但我仔细想想,鹅湖山在江西,稻粱也是水田,王驾难道不是写永济的丰收吗?也不一定。毕竟这是他归隐回家之后写的,可能只是借用地名而已。

《唐诗纪事》云:

僖宗幸蜀,驾下第还蒲中,郑谷以诗送云:“孤单取仕休言命,早晚逢人苦爱诗。”后有《次韵王驾校书结绶见寄之什》云:“直应归谏苑,方肯别山村。勤苦常同业,孤单共感恩。”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十三年。

久在樊笼里,不得返自然。



(本来想放一个董村农场之歌的视频的,鼓捣了半天没弄好。马上要去做计量经济学展示了,只能凑一张自己的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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