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溪:一轴汉唐名家的中国山水

 

冶溪:一轴汉唐名家的中国山水...

冶溪是一卷旧梦。

一如世间那些日久生情的爱恋,我对冶溪也不是一见钟情。十五年前公事初去,在镇区草草一观,印象无非开阔和偏远。那几年活得很轻松也很文艺,那几年司空山下的冶溪以及与之毗邻的店前古镇,活跃着十多粒与我年纪相仿的写作种子,皖西南这一地理区域因之让我有惺惺惜惺惺之意。每年至少两次,我骑着摩托车,一路呼啸赶一百多里山路去以文会友。每次去,十数同志总要携手登司空山,看冶溪古树,慷慨论诗文,在王家小酒馆后院的石桌上搛月光下酒。渐渐地,冶溪像一轴汉唐名家的中国山水,徐徐打开,我一脚脚地深入进去,试图成为它的一痕墨迹。
在司空山西麓,冶溪是一个自我完足的小镇。背倚司空山,面朝冶溪河,平阔无垠的大地,盛产水稻、甘蔗、西瓜、打瓜、茶叶、雷竹、生姜、蔬菜、牛羊、蛋鸭、草垛、古树、白鹭和热情奔放的姑娘。在冶溪流连过的人,自然明白渊明兄的桃源幽境并非虚拟。水木年华中的一年,我与两位知交再访冶溪,归来后在本地的报纸副刊上来了个隆重的“冶溪三人诗会”,不擅写诗的我也附庸风雅写了一首《司空之西:打坐的树和人》。我这样写道:“二祖慧可在司空山打坐,司空山在冶溪打坐,冶溪在祥云里打坐。偶尔打冶溪走过,二千棵古树,像二千个人在水里打坐……”
在大别山腹心,冶溪一反巍峨嵯岈的山区惯常地貌和高寒山区的冷凉气候,呈现出一马平川的地理气象与温润可人的江南风度,因之享有“大别山中小江南”和“岳西粮仓”的美名。它是名副其实的,在纯山区的岳西,它是唯一可称为盆地的地方。从店前进入冶溪,转过一个山嘴,进入布满古柳、枸骨冬青和青草的冶溪河,大山的逼迫和侵轧感顿时荡然不存,冶溪以它特有的诚实与坦荡相迎迓。古老的田园像一张巨型绿席子在大地上狂野地铺开,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我心安妥良善。
在冶溪河渚,在古柳阴下,许多次,我很想朝司空山嫩笋一样的尖峰虔诚地跪下,许一个洁白的愿望。



这个初夏,应诗人亚明之约,一群文人墨客再到冶溪为文化馆创作一些文学、摄影和美术作品。东方红水库、东方红茶园、卷篷古桥、联庆堂、松波寺、九老亭、罗汉洞、普陀洞……都是旧时老相识了,几年未来,风景比梦境里更为幽邃苍古。仿佛某种仪式,仍然要去参拜那些古老的苦槠情侣树、银杏、罗汉松、香樟、紫柳、枫香、枫杨、青冈栎……这二千多棵世所稀见的“绿色古董”,呈人字形分布在波光潋滟的冶溪河两岸,绵延长达十二公里,永远也看不够。河里放牧着成群的牛羊和鹅鸭,两岸分布着三三两两的农家,居民在田间点瓜插禾,隔河高声对语话桑麻短长,棉絮一般的云朵婴儿一样恬静地浮在天边,千百只白鹭在水面上起起落落。在有文艺情结的人的眼里,这就是风光中的西施了吧。若在秋日黄昏,骑一匹马沿河行走,就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最好的阐释了。
我以为,抵达一个地方,如果不住上一两个晚上,就不能真正地体味到其神韵与风味,就不能算真正去过。就像世间那些美丽的女子,露晓朝慵起,与灯下晚卸装,与白日的仪态万方,三者叠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立体的她。某年的一个仲夏夜,与三五同道头顶一湖绿水,宿于东方红水库的职工宿舍。当其时也,月光把古树和人家的影子打到院落里,我们以竹笋干、老梅菜、蛙鼓、虫鸣、电站站长老殷的讲古以及婆娑树影下酒。那是我平生吃得最香记忆最深的一顿饭。是夜,借着酒兴坐在水库边说古道今,填词赋诗,看冶溪小镇静静夜幕下的万家灯火,望李太白曾经隐居的司空山如一柄先秦的青铜剑直插苍天,分不清是醉是醒,也分不清人间是梦或者梦是人间。扯淡到下半夜,在习习水风中睡得像一块石头。清晨五六点,与青草和朝阳一道醒转,看晓风残月里着薄雾披轻纱的冶溪,其娴雅清丽与淡泊超逸,就是一幅拓在一百零六平方公里宣纸上的写意古画了。白云幽窅中,溪山处士家,让人陡起林下之思。
这次冶溪行,我们照例住在镇上的小客栈,与当地同道小集。白云苍狗,我们都已绿树成阴子满枝,脸有沧桑意,心藏人间事,然而当缪斯女神的神灯点亮,我们仍然是年少的文青,一杯酒、一句诗、一个关于往事的提醒,就可以把体内安眠的激情重新唤醒,继而噼噼啵啵熊熊地燃烧。文学是美的,如今我越来越觉得,写文章是极美好极快乐的一件事。何况,冶溪是极文艺的,宜于谈文论诗;冶溪又是极佛性的,可以谈谈人生。
冶溪,又名溪河,地处皖鄂两省缝隙中,岳西西南边陲农业大镇。在山明水秀的净土岳西,冶溪是碧玉中的璞玉。写作二十余年,我从未用“恋”字作过文章的标题,这次例外,非此似乎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恋慕。多年以前我就说过,冶溪是一个可以终老的地方。它是一卷旧梦,一卷不醒之梦。(文/储劲松 图片摄影:薛晓莲 储峰 江克俭)

注:本文原载《安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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