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巧玲】入涅槃界,不可穷尽

 

我依然觉得悟力是诗歌的一种根本,是一种智慧,只有这种悟力才能做到水滴石穿,滴水藏海。...



入涅槃界,不可穷尽
——浅谈举人书童诗歌中的宗教情怀。


文/朱巧玲

诗歌写作是一种寻求精神关照和对生命意义的终极追求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写作就是一种类宗教的精神活动和精神过程。但在诗歌作品中直接涉及宗教或间接介入宗教的诗人是非常稀少的,究其原因我认为有两点:其一,是我国宗教氛围的稀薄和整个国家对宗教文化的漠视造成人们对宗教的陌生和距离有关。其二,诗歌写作涉及的文化领域包括文学、哲学、美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文化学等,这需要诗人具有雄厚的文化素质和素养,而宗教涉及的领域更为广泛,更需要智慧和深入事物背后的洞察能力和领悟能力。能把诗歌和宗教合二为一的人应该称之为天才如仓嘉央措。在目前有诗人把宗教引入诗歌或者以禅入诗并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和体系吗?

最近阅读到四川诗人举人家的书童(以下简称书童)的诗歌作品,其作品中持有的宗教情怀和与诗歌的有效结合以及诗歌中对真相的深刻洞悉领悟值得探讨与研究,他的诗歌中的宗教情怀以一种蒸发的姿态使其诗歌升华起来,构建成一种清晰而纯净的精神氛围。并让他的诗歌里宗教诗歌中惯有的“布道”功能消失得几乎没有痕迹,不能不说这是一种稀罕持有的能力,应该是值得由衷赞叹的。“我低身问过怒放的野花。在幽静的峡谷/它就是主人,不是奴仆/它的轻言,细得如同左前方昼夜不歇的流水声/从草地尽头飘来,在风中散失/多年后,却在我的一首诗里再现。这并非记录/它一直都在生活里/让我偶然穿过它的幻影而得以领悟/它的开放使峡谷空前明亮/它以天做它的姓,以地做它的名。它的自足/生来就是天地的法律/多年后,我再次俯身相问/恍如回到秘密的峡谷/只要爱上它,它就等于解释所有花朵的万物”——《俯花一嗅》。在书童这首诗歌中禅意的表露是非常明显的。禅的一个特点是“不离世间觉”,是一种自然的存在,是无形的但可以通过知觉感受的,也就是说是“因机化导”的。书童通过一朵花而感知万物,并将万物幻化成一种具体切肤的语言和知觉,从而让人感觉到诗歌背后的巨大的禅意和意识空间。 “  人类时至今日已无法以“自然人”自居。丰富的文化是现代人应有的素养,包括“返璞归真”也是一种文化。”——郑敏《我对新诗的几点意见》。人的精神活动的内容之一是对存在和万物的追问,对生存终极意义的探索,然后洞悉生存的真相,从而让自己明察和开阔。俯嗅一花,自性自然显现,经验也由之转为省悟。

对于一个诗人而言,怀着某种深沉的信仰并将视角提升到宗教的高度并不意味着要将读者导向宗教,而是对生命和精神价值怀有一种敬畏感和神圣感。准确地说诗歌本身就是一种既能言又无言的存在,在佛学中有“文字般若”(音bore)的说法,将宗教引入诗歌是一种文字功德。“我拥有太多的白云和蓝天。耳边/一直有人提醒:山那边,云朵上/肯定住有神仙/在夏至即将到来的一个凌晨,在高山之巅/还没有一湖清水接受它们的投影/但只要我跟随时间来了/我就是你念了又念的湖水,随时倒映着云朵/以及一年显现一次的节日/这么多遥远的云,是我的/只要你看见,现在读到,也是你的/即使看不见/好象虚假的时间随手关上门/那么多遥远的云彩,云彩之后的阳光/阳光之后的星辰,星辰之后无时不在的光荣与黑暗/福寿与耻辱,隐秘与形式/如同我,无论你能否目睹或记住/始终存在,从来都是你的”——《在云南。》读书童的诗歌有微风入林的感觉,他将自然之物赋予了古老的禅意并用一种崭新的语言和诗歌方式表达出来,为读者和迷途者打开了一道方便之门。而这些自然界中存在的事物也因此生动的言说有了新鲜的生命和生机,诗歌的形式来自于事物本质的显现,人的精神便充盈于其间。书童曾经独行川藏大地,我想应该是一种怀着信仰的历验。天地之大美与人之渺小孤独互相弥补,应该修得天地静穆的气息和庄严。尽管他的诗歌是有浓郁的宗教气息,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是浪漫主义的人与自然相融合,诗歌行云流水,抱朴见素。

“人生的本质问题或核心问题乃在于对生命意义的追究,而这是一个关涉实体世界的终极性问题。这一问题乃是宗教关怀的真正领域。”——檀传宝《试论对宗教信仰的社会关照与人生关照》(见人民出版社《批评的力量一书)。在书童诗歌中表现出来的宗教情怀是出于对宗教的信仰以及对世俗世界的超验感应,他最终是把关照归结到人类自身,揭示了宗教信仰在人生关照上的巨大作用和对于生命的关爱。“我知道他,一个不具名的行者。他在上,我在下/我和他之间,只隔着三梯“中国红”的花岗石台阶/中间那梯,花纹特别,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就像你读到这里/你和我的相遇,已不再是巧合。惟一可言说的——//他往下,我往上/在第二梯,我们侧身而过,把自己归还一下”——《偶遇行者》。在书童的这首诗歌中与陌生人的偶遇也成了一种开阔的禅意。他把诗歌中的“经验言说”提升到一种禅意上来,寻常相遇因内心的明察旁生出诗意,美学因此自觉而生。如此论证人生的许多事情都可谓寻常,但因为有诗歌和宗教的信仰,就可以衍生成诗意的生存经验。“不停打碎一面镜子,便有无穷多面镜子/从一个1当中,我们看见了被分裂的无穷多的1/这些无穷多的1位居原来的1之内/每一个1都还是那么简单如一。而我们最初所求的那个1/出走后又回家,就像多次告诉你的自己”——《破镜赋》。在这首诗歌中的镜子和我们诗歌中惯常的“镜子”是不同的两种镜子。“镜子”乃一种明察之物,我们可以因之看见自身。但是我们在镜子中是否一定能看到真相?我们看见的是一个肉身还是肉身里装着的灵魂?每个人的慧根不同,看到的结果自然就不同。书童的镜子里的“1”是什么呢?是佛法中的道,还是轮回中的生命?在我的看来是一种生命中最简单自然的存在,是令我们心灵纯净的一种禅意。

举人书童的诗歌近年来愈加融汇贯通大气宽广,愈加贴近现实而内涵深邃。在他的近作《水珠》和《走进摩梭河》中,我们可以充分领略其精湛的诗歌技艺和对事物内部的洞察力和内审力。作为一个深度思索和在大地上行吟着的诗人,举人书童对诗歌有着宗教般的虔诚和信仰,他调动了他的眼耳口鼻手脚等六官来对诗进行参悟,并融入了现实、宗教和文化,所以他的诗歌总是充满智慧和内蕴,在现代铺天盖地的诗歌洪荒中独树一帜,自成一体。“潺潺,于我们才是奔流不息的流水声/于梭磨河,什么都不是”——《走进摩梭河》。在举人书童的这首诗歌中,摩梭河是一条真实存在的河流,也是一条悬挂于天空的河流,是一条给予我们顿悟又需要仰望的河流。它宽广无边,养育了无数生灵却又给予我们生存的智慧和思索。摩梭河里容纳的东西集诗歌与宗教的大成,是一首少见的彻底描绘的好诗。塞尚在去世前写给儿子的信中说:“事实上我却怎么都没有办法,将那种在我感觉面前业已打开来之大自然那深度的内涵,加以真实而彻底的描述。” ——《尚塞书信选》。怎样发掘出隐藏在大自然中内部的“物”,怎样用语言将其显现,好诗应该有这样一种神通:带着一种光芒和一种“明”的意念,让人抵达一种彼岸和圣境。大多数诗人穷尽一生在诗的道路上执著追求。但举人书童说他无法找到那粒水珠,因为它已经“融入无处不在的奇妙虚空”“本没有开始,就没有最后/我们当中,可以为任何一个人/谁又能分清你中的我,我中的你/奔波太漫长/我差点忘记我们从未分离”——《水珠》。在这首诗中,诗人的一滴水已经是幻化万千,宇宙也藏于其中,更借着这滴水珠抵达了一个岸,或者说获得了一种生命。我依然觉得悟力是诗歌的一种根本,是一种智慧,只有这种悟力才能做到水滴石穿,滴水藏海。举人书童的诗歌是靠着经年的积累修行才得来的,他在修行的方向上已经越走越远。

佛法有云:入涅槃界,不可穷尽。在书童的诗歌中形式和内涵和谐一致,禅意与万物互相支撑从而令光明的意念自然生长。在他的诗歌中有浓郁的宗教情怀,却是以一种敞亮和自然的方式呈现出来,让禅意自显。佛也有五念,最后一念是无念。书童的诗歌应该能走向超越宗教,达到无痕的方式,因为除了有信仰扶持和佛光明正大的意念、悲悯的情怀,他更有足够的领悟力和诗歌能力。

2010.10.20初稿

2012.2.20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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