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一封来信

 

收信即福,而福禍無常,亦如人生無常。幸有神靈保佑,一方平安,健康福祿……...




终场哨响前,老黑已经坐不住,瞪着19寸的彩电抓耳挠腮:“吃什么的,都是吃什么的,吃什么的,都是吃什么的,妈的……”

老黑新婚妻子坐他边上,盘着腿,边织着毛衣边把茶几白色托盘里的葡萄干往嘴里送。老黑每次一嘟囔,她都歪过头来瞧一眼老黑,然后一皱眉一撅嘴,停顿半秒再迅速把头扭回来,继续打毛衣,嚼葡萄干。

老黑怕老婆,只要老婆一皱眉一撅嘴,立即就不说了,沉默。

终场哨响,中国队输了,老黑长叹一声仰倒在沙发上,闭起眼。老黑他老婆放下手上的活儿,一个箭步窜到电视机前,换了台看起了连续剧。

“不让你看不让你看,你非看,看,输了吧……中国队也是啊,这多人,选不出个踢球的……你……干嘛呢,把衣服摘回来啊,都几点了都……哎,说你呢,赶紧的呀!”老黑似乎没听见老婆的话,还是靠在沙发上闭着眼,面无表情。老婆急了,把一只脚从红色的塑料拖鞋里抽出来,轻轻踢了两下老黑,说:“死了呀你!摘衣服去啊!”

老黑眯缝着眼站起来,不看他老婆,推开门出去了。一会儿,抱着一堆衣服进来。 
他们住的是筒子楼,一间屋子,卧室兼客厅,没有阳台,所以晾衣服得到外面,两颗树中间搭一根绳子,就晾晒了。

老黑把衣服轻轻扔到双人床上,叠好,放到衣柜里,完事了,回到沙发上坐下,一仰脖,又闭起了眼。老黑他老婆不再搭理老黑,毛衣一放,专心看起电视剧来,葡萄干还在继续吃。

电视里,一位母亲抱着女儿,边说边哭,孩子被传染了,也哇哇地哭起来。母女俩索性不说话了,抱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哭。老黑的老婆也遭传染,哭了。

“帮我把毛巾拿来……”女人轻轻抽泣着,又招呼起老黑,喊了两边,老黑没动,继续使用老办法——踹。这次,索性带着拖鞋一起踢。劲儿可能大了点,老黑猛然坐正,眼睛瞪得奇大。

通过含泪的眼,女人发现丈夫的眼也是红红的,不免想:也被电视剧感动了?可转念又一想:不对,输球了。

女人还是女人,自己哭,明白哭的难过,看见自己的男人哭,顿时心软,说:“你怎么也哭了?”老黑挤了挤眼睛,站起来去拿毛巾,说:“我哪儿哭了……哦,我是看电视剧看的,感动了。”女人接过毛巾。

电视剧结束了,女人起身关了电视说:“我困了。”老黑马上站起身,从地上拎着脸盆要往外走。女人的声音忽然温柔了,喃喃着:“别,我现在不想洗脚……你……陪我说说话吧,今天是周末……”

老黑放下脸盆,挠挠头,随后眼睛里一亮。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老黑早早起来,出去买早点,再回到屋里觉得气味难闻,却不敢拉帘开窗换气。于是,翻出一根烟点上抽起来。老黑不怎么吸烟,烟是结婚办酒席时剩下的。老黑一般抽烟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去公共卫生间拉屎;一种是早上出去买早点回到屋里觉得气味儿不佳时。平时,老黑不抽烟,一是女人不许;二是自己不许。老黑是位医生。

烟抽完,女人揉揉眼也起来了,拎着脸盆去公用卫生间洗漱。老黑赶紧拉窗帘推开窗户,阳光打进来,屋子一下子亮起来,可老黑的心情并不明亮,老黑是位球迷,昨天,他喜欢的队输了。

早餐完毕,女人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老黑拿起一张报纸翻着看。女人说:“晚上去我妈那吃饭吧,我想我妈了。”

“不是说好了,白天去市里逛公园,晚上去我妈那吃饭嘛?我妈都准备好了,说给咱们炖肉啊!”

“那就不能改改?去我妈那,也可以炖肉啊,而且我妈炖得好吃,你妈炖得肉口儿清……”

“改、改,每次都是你改,说好了不算……少放点盐有好处,口儿重了对身体不好……”老黑有点生气,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喝。

“给我也倒一杯嘛,人家要嘛!”女人一撒娇,老黑没辙了。

小两口梳妆齐整正准备出门,砰砰砰,有人敲门。“来啦!”女人喊着把门打开,一位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的老者站在门口。“哎呀,是李师傅呀!请进请进!”女人笑盈盈地让客人进来。

李师傅跟老黑是一个单位的,老黑在五官科坐班,李师傅在传达室坐班。李师傅就住在老黑住的筒子楼对面,不过不是筒子楼,是单元楼。李师傅是退休之后去传达室发挥余热的,他女婿是老黑他们医院的副院长,因此,老丈人可以住进干部楼,拉屎做饭洗澡睡觉,都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有隐私权。

李师傅坐下,手里攥着一份封,操着方言口音说:“打扰你们小两口儿啦……是要出去?那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老黑忙着抽屉里取烟,说:“没事没事,李师傅,不急不急,坐、坐……”女人也倒了一杯凉白开,随着说:“没事李师傅,我们不着急,我们就想去市里转了,今天不是周末么,一周才休息一天,出去转转啊,然后去我妈家吃炖肉去!”

李师傅接过水杯,老黑送上火,客人点上吸了一口烟,说:“中,那我就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其实也没啥事儿,就是……怎么说呢,我早上出门,门缝里有封信,我看不懂,就是请让你们帮我看看,你们都认识字儿,我不知道啥意思啊,我跟你大妈都看不懂,孩子们也不在,大妈说来问问你,说你人好,这不,我就来了……”

老黑笑着接过李师傅手上的信。普通的牛皮纸标准信封,已经被拆开。取出信,叠开,看着,久久不语。女人有些好奇,但不好意思直接抢过来,便问:“说的啥?”客人的面部表情也是这样一句话:上面说的什么?

“我……我念念?”老黑看了一眼师傅。“中。”李师傅把烟屁熄灭,洗耳恭听。

“……收信即福,而福禍無常,亦如人生無常。幸有神靈保佑,一方平安,健康福祿。世間事,人不知,仙知,人不曉,天曉,人不明,神明。萬事萬物,宇宙蒼生……”老黑念着,女人一脸迷茫。李师傅眯起眼,连声恩啊。

老黑继续念:“信與不信,天堂地獄,牛鬼蛇神,都在。若是信,則保佑本年平安,年年平安,子孫平安。如是不信,則妖魔纏身,子孫受連,永世不得翻身。你若是信,就將此信抄寫十張,裝入信封,寄給十位至親,無論路途遠見,需要告之,讓他們依照如法,抄起來,再發出給十位至親。做了,可保平安,不做,後悔莫及……”

念到这,老黑停顿了一下,仰起头看看客人。李师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希尔顿,打开,拿出一根递给老黑,说:“烟留下你抽……没完呢吧?别停,继续念……”说完自己点上一根,闭上了眼。

老黑把烟夹在耳朵上,继续念:“xx市xx鄉xx村的xx,不信,三月內全家食物中毒而死;某某市某某廠的某某,不信,半月後工傷致殘;某某市某某機關的某某,不信,次日出門即被卡車……”

老黑又停下来,看一眼李师傅。“念完了?”李师傅睁开眼问。“没有。”老黑回答着,又看了一眼他老婆。女人的脸色有些白,坐在书房台前,端详着自己。

“接着念吧,念完。”李师傅说。

老黑继续念:“xx市xx鄉xx村的xx,信了,寫了十封信給自己的親友,親友也照此做了,結果xx出門撿了大皮箱,裏面都是錢;某某市某某廠的某某,信了,寫了十封信給自己的親友,親友也照此做了,半月升了副科長;某某市某某機關的某某,信了,寫了十封信給自己的親友,親友也照此做了,兒子考上了北京大學……”

“中了!我知道了!”李师傅忽然打断了老黑,站起来说:“烟留下抽啊,我知道是咋回事了,唉……封建迷信牛鬼蛇神那一套,糊弄我老头子不懂文化,我不信啊,不能不信……信我拿走,回来一把火烧了,拉倒,你们可别信啊,不是真的,假的都是,骗人的都是……”李师傅说着要走,小两口客套、安慰了几句,便送李师傅出了门。

关起门,老黑把耳朵上的烟点上抽,外国烟,劲儿大,几口烟出来,呛得女人干咳了几下,“抽什么抽,抽死你!”女人说完死这个字,忽然一捂嘴。

老黑仰头看着头上的烟雾说:“你信嘛?”

女人支支吾吾地半天,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半年后,李师傅的女婿,也就是老黑他们医院的副院长死了,据说是晚上被人在回家的路上用刀捅死的。关于副院长的死,民间流传得版本甚多:有人说是一刀致命,直击要害;有人说是捅了几十刀才死;还有人说没被当场捅死,被袭击的人后来还爬行了几十米求救,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单位出了这等大事,老黑第一时间便得到了消息,他没立即告诉老婆,照常吃饭睡觉。纸里不包火,隔了几日,老黑的老婆在公用水房洗菜时听邻居闲聊得知此讯,扔下洗了一半的菜马不停蹄地跑到邮局买回了十枚信封。

二〇一〇年一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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