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的“氣韻生動”（一）

淺探古人对“氣韻生動”的理解。...







何謂氣韻？氣韻之生，由於筆墨。用筆用墨，未得其法，則氣韻無由呈露。論者往往以氣韻爲難言，遂謂氣韻非畫法，氣韻生動，全屬性靈。聰明自用之子，口不誦古人之書，目不睹古人之跡，率爾塗抹，自詡前無古人；或以模糊爲氣韻，參用濕絹濕紙諸惡習，雖得迷離之態，終慮失于晦暗，晦暗則不清；或以刻畫求工專摹唐畫宋畫之贗跡，雖博精能之致，究恐失之煩瑣，煩瑣亦不清。欲除此二者，莫若顯其骨幹，以破模糊，審其大方，以銷刻畫。沈宗騫芥舟言：昔時嫌筆痕顯露，任意用淡墨之渲染，方自詡能得煙靄依微之致，禾中張瓜天評之爲晦，遂痛自艾，始知清，氣清而后可言氣韻。氣韻生動，捨筆墨無由知之矣。

——黃賓虹論氣韻生動。《古畫品錄》【南朝齊】謝赫

古畫品錄序

夫畫品者，蓋衆畫之優劣也。圖繪者，莫不明勸戒，著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鑒。雖畫有六法，罕能盡賅，而自古及今，各善一節。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唯陸探微、衛協備賅之矣。然迹有巧拙，藝無古今，謹依遠近，隨其品第，裁成序引。故此所述，不廣其源，但傳出自神仙，莫之聞見也。南齊謝赫撰。

【按】：“氣韻生動”之韻。後代時作運。《續畫品錄》“氣韻精靈”，《津逮秘書美術叢書》均作氣運。《芥子園畫傳》與《石濤題跋》亦均作氣運。“應物象形”謝肇淛《五雜俎》及《芥子園畫傳》均作“應物寫形”。“隋類賦彩”《圖畫見聞誌》、《芥子園畫傳》均作“隋類敷彩”。“傳移模寫”《歷代名畫記》、《芥子園畫傳》均作“傳模移寫”。

以上文本引自俞劍華編《中國古代畫論類編》。

【校文】

“古畫品錄序”：《說郛》本《百川學海》本有此五字，餘本無。

“蓋衆畫之優劣也”：“蓋”《圖書集成》本無此字。

“披圖可鑒”：《說郛》本作“見”。

“南齊謝赫撰”：《說郛》本、《百川學海》本有此五字，餘本無。

“昇沉”：《古畫品錄》【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作“著升沉”。

“罕能盡賅”：《古畫品錄》【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作“罕能盡該”。

“衛協備賅之矣”：《古畫品錄》【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作“衛協備該之矣”。

“骨法用筆”：《類説》【宋】曾慥編，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骨力用筆”。

“隨類賦彩”：《類説》【宋】曾慥編，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隨類賦綵”。

《歷代名畫記》【唐】張彥遠

論畫六法

昔謝赫云：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自古畫人，罕能兼之。彥遠試論之曰，古之畫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骨氣，以形似之外求其畫，此難可與俗人道也。今之畫，縱得形似，而氣韻不生，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上古之畫，迹簡意澹而雅正，顧、陸之流是也；中古之畫，細密精緻而臻麗，展、鄭之流是也；近代之畫，煥爛而求備。今人之畫，錯亂而無旨，衆工之迹是也。夫象物必在於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骨氣形似，皆本於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然則古之嬪擘纖而胸束，古之馬喙尖而腹細，古之臺閣竦峙，古之服飾容曳，故古畫非獨變態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至於臺閣、樹石、車輿、器物，無生動之可擬，無氣韻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巳。顧愷之曰：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其臺閣，一定器耳，差易爲也，斯言得之。至於鬼神人物，有生動之可狀，須神韻而後全，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故韓子曰：狗馬難，鬼神易，狗馬乃凡俗所見，鬼神乃谲怪之狀，斯言得之，至於經營位置，則畫之總要，自顧陸以降，畫迹鮮存，難悉詳之，唯觀吳道玄之迹，可謂六法俱全，萬象必盡，神人假手，窮極造化也，所以氣韻雄狀【校：學津本作“雄壯”】，幾不容於縑素，筆迹磊落，遂恣意於壁墻，其細畫又甚稠密，此神異也。至於傳模移寫，乃畫家末事，然今之畫人，粗善寫貌，得其形似，則無其氣韻，具其色彩，則失其筆法，豈曰畫也。嗚呼，今之人斯藝不至也，宋朝顧駿之，常結構高樓，以爲畫所，每登樓去梯，家人罕見，若時景融朗，然後含毫，天地陰慘，則不操筆，今之畫人，筆墨混於塵埃，丹青和其泥滓，徒汙絹素，豈曰繪畫，自古善畫者，莫匪衣冠貴胄，逸士高人，振玅一時，傳芳千祀，非閭閻鄙賤之所能爲也。

引自中國美術論著叢刊《歷代名畫記》張彥遠著，秦仲文、黃苗子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5月版。

【校文】

“遂恣意於壁墻”：《歷代名畫記》【唐】張彦遠撰，明津逮秘書本作“牆壁”。

《圖畫見聞誌》【宋】郭若虛

論氣韻非師

謝赫云：“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像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六法精論，萬古不移，然而骨法用筆以下，五者可學。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不可以歲月到。默契神會，不知然而然也。嘗試論之，竊觀自古奇迹，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士，依仁游藝，探賾鉤深，高雅之情，一寄於畫。人品旣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旣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凡畫必周氣韻，方號世珍；不爾雖竭巧思，止同衆工之事，雖曰畫，而非畫。故楊氏不能授其師，輪扁不能傳其子，繫乎得自天機，出於靈府也，且如世之相押字之術，謂之心印，本自心源，想成形迹，迹與心合，是之謂印。【校：“是之謂印”下，汲本多“爰及萬法、緣慮施爲、隨心所合、皆得名印”十六字。】矧乎書畫發之於情思，契之於綃楮，則非印而何？押字且存諸貴賤禍福，書畫豈逃乎氣韻高卑，夫畫猶書也，楊子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

引自中國美術論著叢刊《圖畫見聞誌》郭若虛著，黃苗子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7月版。

【校文】

“應物象形”：《圖繪寳鑒》【元】夏文彦撰，元至正刻本作“應物寫形”。

“隨類賦彩”：《圖畫見聞志》【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與《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俞劍華編本，《圖繪寳鑒》【元】夏文彦撰，元至正刻本作“隨類傅彩”。

“傳模移寫”：《圖畫見聞志》【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與《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俞劍華編作“傳摸移寫”。俞本校“摸”瞿本作“模”。

“然而骨法用筆以下”：《圖繪寳鑒》【元】夏文彦撰，元至正刻本作“自骨法用筆以下”。

“如其氣韻”：《圖繪寳鑒》【元】夏文彦撰，元至正刻本作“而能如其氣韻”。

“且如世之相押字之術”：《圖畫見聞志》【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作“且如世之相押字之”。

“想成形迹，迹與心合”：《圖畫見聞志》【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作“想成形跡，跡與心合”。

“楊子曰”：《圖畫見聞志》【明】毛晉訂，明津逮秘書本作“揚子曰”。

“應物像形”：《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俞劍華編，校“物”石印本誤作“神”。

“依仁游藝”：《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俞劍華編作“依仁遊藝”。

《東觀餘論》【宋】黃伯思

跋宗室爵竹畫軸後

張彥遠論畫，以為上古意簡而迹淡，近代煥爛而求全，故以氣韻生動為先，經營位置爲下。予嘗攷其語，以謂丹青猶文也。謝康樂則如芙蓉出水，自然可愛；顏光錄則如鋪錦列繍，雕繪滿眼。自然之與雕繪，蓋不翅天壤。今觀唐人遺迹，薛稷以羽毛聞，然格遠而筆弱，蕭悅以竹聞，然筆勁而乏韻。二子之畫但專萃精於一猶不得其全，況梅竹集羽並秀筆端，趣閑韻遠？若師純公之此畫，真可尚已。意其移是意於文，則謝客之吐言天拔，詎足多慕！政和六年五月二十一日，會稽黃某觀。

引自中國美術論著叢刊《東觀餘論》黃伯思著，李萍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2010年7月版。

【校文】

“以為上古意簡而迹淡”：《東觀餘論》【宋】黄伯思，宋刻本作“以爲上古意簡而磧澹”。

“雕繪滿眼”“自然之與雕繪”：《東觀餘論》【宋】黄伯思，宋刻本作“琱繢滿眼”、“自然之與琱繢”。

“蓋不翅天壤”：《東觀餘論》【宋】黄伯思，宋刻本作“蓋不翅霄壤”。

《畫繼》【宋】鄧椿

雜說 論遠

畫之爲用大矣，盈天地之間者萬物，悉皆含毫運思，曲盡其態，而所以能曲盡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傳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若虛深鄙衆工，謂雖曰畫而非畫者，蓋止能傳其形，不能傳其神也。故畫法以氣韻生動爲第一，而若虛獨歸於軒冕、巖穴，有以哉。

引自中國美術論著叢刊《畫繼 畫繼補遺》鄧椿 莊肅著，黃苗子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8月版。

《繪事微言》【明】唐志契

品畫錄

畫有六法：一曰氣韻生動，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物寫形，四曰隨類傅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六法精論，萬古不移，自骨法用筆以下五法，可學而能。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天縱，不可以歲月到，不知然而然也。故氣韻生動，出於天成者，謂之神品。筆墨超絶，傳染得宜，意趣有餘，謂之妙品。其得形似而不失規矩，謂之能品。

氣韻生動

氣韻生動，與烟潤不同。世人妄指烟潤，遂謂生動。何相謬之甚也。殊爲可笑。蓋氣者，有筆氣，有墨氣，有色氣，俱謂之氣。而又有氣勢，有氣度，有氣機，此間卽謂之韻。而生動處，則又非韻之可代矣。生者，生生不窮，深遠難盡。動者，動而不板，活潑迎人。要皆可默會，而不能【校：文淵本作“可”】名言。如劉褒畫雲漢圖，見者覺熱。又畫北風圖，見者覺寒。又如畫貓絕鼠，畫大士渡海而滅風。畫龍點睛飛去，此之謂也。至如烟潤，不過點墨無痕迹。皴法不生澀而已。豈可混而一之哉。

引自中國美術論著叢刊《繪事微言》唐志契著，王伯敏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年7月版。

【校文】

“不知然而然也”：《繪事微言》【明】唐志契撰，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不期然而然也”。

“遂謂生動，何相謬之甚也”：《繪事微言》【明】唐志契撰，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作“世人妄指烟潤為生動，殊爲可笑”。

“俱謂之氣”：《繪事微言》【明】唐志契撰，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闕。

《容臺集》【明】董其昌，别集卷四，明崇禎三年董庭刻本

畫家六法，一曰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脱去塵濁，自然丘壑内營，成立鄞鄂，隨手冩出，皆爲山水傳神。

【校文】《二十世紀名人自述系列-黃賓虹自述》黃賓虹著，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年9月版：其昌《畫旨》言：氣韻生動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谷，自然丘壑內營，成立郛郭，隨手寫出，皆爲山水傳神。



《古畫品錄》明津逮秘書本1



《古畫品錄》明津逮秘書本2



《歷代名畫記》明津逮秘書本1



《歷代名畫記》明津逮秘書本2



《歷代名畫記》明津逮秘書本3



《歷代名畫記》明津逮秘書本4



《歷代名畫記》明津逮秘書本5



《圖畫見聞誌》 明津逮秘書本1



《圖畫見聞誌》 明津逮秘書本2



《圖畫見聞誌》 明津逮秘書本3



《圖畫見聞誌》 明津逮秘書本4



《東觀餘論》宋刻本1



《東觀餘論》宋刻本2



《畫繼》明津逮秘書本1



《畫繼》明津逮秘書本2



《繪事微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



《繪事微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2



《繪事微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3



《繪事微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4



《類説》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



《圖繪寳鑒》元至正刻本1



《容臺集》明崇禎三年董庭刻本1

參考文獻：

1.《中國古代畫論類編》俞劍華編，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年5月第二版。

2.中國美術論著叢刊《歷代名畫記》張彥遠著，秦仲文、黃苗子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5月版。

3.中國美術論著叢刊《圖畫見聞誌》郭若虛著，黃苗子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7月版。

4.中國美術論著叢刊《東觀餘論》黃伯思著，李萍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2010年7月版。

5.中國美術論著叢刊《畫繼 畫繼補遺》鄧椿 莊肅著，黃苗子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63年8月版。

6.中國美術論著叢刊《繪事微言》唐志契著，王伯敏點校，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年7月版。

7.《二十世紀名人自述系列-黃賓虹自述》黃賓虹著，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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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華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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