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机大战:“阿尔法围棋”的启示(外一篇)

 

人对围棋在“不可知”上的困惑,实在是“人”的“‘力’有未逮”;极端地说亦可谓在“算”上的“体力”不足,而非解决数学难解之题式的智力不足...

“阿尔法围棋”揭开了围棋奥秘

——在《体育与科学》主题沙龙“新科技与体育的未来走向”研讨会上的发言要旨

“阿尔法围棋”给我们的意外,首先是与我们原来认为的“机”的强弱正相反对。以往我们感觉“机”的强项是“实”的部分的“算”(可以=“科学”);“机”的弱项是“虚”的不可算的“直觉”、“大局观”(差可比拟为“人文”)。小李与AlphaGo之战对这种先入之见的颠覆是:在可以精细计算的中盘以后,特别是收官阶段,“人”可谓“算无遗策”,力压“机”;而以往以为“人”的不可挑战的中盘以前,特别是布局阶段,反而恰是“机”的擅场。通过人机之战,我的感觉是我们以前错估的与其说是“机”,不如说是“人”。“机”的不足,可以看做是它成长过程中的未熟,而“人”的困难是围棋前半盘所需的巨大计算量超过了它的“思力”——不是在智慧难度上的不及,而是体量太大,无法驾驭。所以,我的感觉是,人对围棋在“不可知”上的困惑,实在是“人”的“‘力’有未逮”;极端地说亦可谓在“算”上的“体力”不足,而非解决数学难解之题式的智力不足。也因此,AlphaGo 失之于易(精确计算的“算”未显尽强)而非失之于难(“人”视若神明虚玄的“直觉”并未显弱),说明AlphaGo尽管在“人”的面前已是强悍无比的巨人,在“机”的可能性上还只是羽翼未丰的雏儿。这一判断如若不差,则不仅在不远的将来“人”面对有无限潜能的“机”将再无一胜的可能,更关键的是,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围棋的所谓“奥秘”“卑之无甚高论”,不过是工作量特别巨大而已——当然这也足堪致以崇高敬礼。
吴清源《二十一世纪的围棋下法》译后记


不是因为杨柏伟兄的嘱托,再“不务正业”,恐怕也不会去译一本棋书。但对柏伟兄的一呼即诺,却并非仅是出于私情和碍于面子。

吴清源先生是我向所仰慕的极少数今人之一。

正当本世纪前半期及稍后中国棋道最幽冥黯淡的时期,吴清源却在号称围棋王国的日本打遍天下无敌手,放射出了极其灿烂的光芒。江崎诚致的《吴清源》推道策和吴清源为围棋史上古今两座高峰,而在有排坐次传统的国人心目中,吴清源则无疑是古今第一人。

弈道虽只是“小道”,但从表现人类智力、意志力的角度讲,它毫不逊色于任何其他的分野。在智力和意志力的竞技场上,吴清源先生是个真正的不世出的高手。吴清源先生总是谦称自己不过在努力上胜人一筹,而不是什么天才。其实每个取得大成就的天才,在勤勉上——包括专业和精神力修炼两个方面——也总是过人的。

余英时先生在《“用志不分,乃宁于神”》中讲到吴清源的“先天”和“后天”,他这样说:

吴清源的天才具体的表现在他对围棋的全面直觉上。他具有关于棋艺的最上乘的直觉,这是他能攀登围棋世界最高峰的先决条件。但是吴清源的光辉成就则主要不是来自他的先天禀赋,而是出于他的精神境界。这则是得于后天修养之功为多了。

有关吴清源的文章已不少,余先生此文我以为是其中最好的。现任哈佛大学东亚系主任包弼德曾对去美访学的我的好友姚大力说:“你去普林斯顿一定要见余英时,他不仅是个好的学者,而且是个人!”余先生也是我心仪已久、十分尊敬的前辈,这不仅是因为他广泛的学术成就,不仅是因为他敏锐的判断力,也不仅是因为他的文章的逻辑力量和文字的特殊魅力,而更是因为他几十年一以贯之的道义情怀。

余先生此文在国内似不易见着,故特征得余先生同意,附于书后,而既有余先生的华章在前,我就不必再说什么。

一九九九年三月九

(吴清源《二十一世纪围棋的下法》,上海辞书出版社2000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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