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谈琴】怀念溥雪斋先生---王世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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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雪斋贝子,一夜掷骰,府邸易主。买宅西堂子胡同,庭院深深,不下四五进,旁有园,前有厩,仍是京华豪第。再迁无量大人胡同一宅中院,已僦居而非自有矣。

一九四二年,雪斋先生在辅仁大学艺术系任教,拙编画论将脱稿,曾思趋谒求教。偶过其门,见家人护拥先生登车,颇具规仪,使我不敢再有拜见之想。

一九四五年自蜀返京,于伯驹先生座上识先生。时弓弦胡同常有押诗条之会,后或在先生家及舍间举行,论诗猜字,谈笑已无拘束。饭后忆先生为述往事。百年前太极宗师杨露禅在府护院时,绝技如何惊人。有异人入府,炫其术,桌上扣牌一副三十二张,任人翻看,张张是大天,被逐出。盲艺人代人守灵,忽闻谎报“诈尸”,惶恐中导致种种误会,令人发噱。单口相声有此段子,而先生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与相声雅俗迥异。一次宫中失火,飞骑往救。入宫门见院中白皮松被焚,树多油脂,火势甚炽。此时万万想不到先生竟喊出一句:“那个好看!”以从未见过如此壮丽之火树银花也。以上足见先生语言艺术造诣极高,诙谐可爱。

无量大人胡同距芳嘉园不远,先生有时徒步来访。入门即坐临大案,拈笔作书画。得意时频呼“独! ” “ 独 ! ”。“ 独 ”为伯驹先生口头语,意近今日之“酷”。今存小帧兰草、山水、行楷等皆先生当时所作。荃猷画鱼,亦曾即席为补水藻落花。先生之天真可爱又如此。



(上世纪五十年代音研所门前,左至右:李元庆、查阜西、溥雪斋、杨荫浏、管平湖)
过从渐多,始知诗书画外,先生擅三弦,伴奏岔曲子弟书。曾从贾阔峰学琴,荒芜已久,而心实好之。知荃猷从管平湖先生学琴,烦为弹奏。不数月,平沙、良宵,先生已能脱谱,绰注无误。旋与查阜西先生、郑珉中兄游,琴大进。梅花、潇湘等曲,皆臻妙境。于此又见先生之音乐天才。

六七十年来,先生无时无刻不寄情于文化、艺术,深深融人其中,其乐无穷,而家境则日益式微。六十年代初,曾见先生命家人提电风扇出门,易得人民币拾元。为留愚夫妇共膳,命家人赊肉,并吩咐“熬白菜,多搁肉”。使我等不敢、亦不忍言去。而此时窥先生,仍怡如也。其旷达乐观又如此。先生实为平易天真,胸怀坦荡,不怨天,不尤人之真正艺术家。当年以仪表相人,大误!大误!

红卫兵猖狂时,先生携弱女出走,从此杳无消息,不知所终。一度欣闻无恙,谓先生匿身东陵,后知为讹传。

拨乱反正后,市文史馆为先生开会追悼,襄曾撰联:神龙见首不见尾,先生工画复工书。

殊不惬意,以先生书画早负盛名,尽人皆知,勿庸再及。顷以为不如易为“先生能富亦能贫”,但终不当意,以未能道出先生可敬、可爱之性情品格也。

多年来,愚夫妇以为平生交往中,先生实为最使人感到率真、愉快良师益友之一,至今仍不时想念。遇有赏心乐事,美景良辰,法书名画,妙曲佳音,甚至见到近日妄人俗子,荒诞离奇,弄姿作态,不堪人目之作,均不禁同时说出:“要是雪斋先生在,将作何表情,有何评论?”于是皤然一老,又呈现眼前。

雪斋先生,入我深矣!

摘自王世襄《忆往说趣》
         王世襄先生爱好极其广泛,从文物书画到花鸟鱼虫都是他的研究对象,于是三教九流凡有同好者,皆为朋友。有陈梦家、梁思成、沈尹默、张伯驹、溥雪斋、张光宇这样的大家,也有逮蛐蛐的傅老头、小饭馆的老板常三、香山的“蘑菰王”、养鸽子的王熙咸等好玩儿的同道。于是回忆有趣的朋友,就说到了有趣的事;回忆有趣的事情就要讲到有趣的朋友,于是,关于家具的趣事,关于字画的趣事,关于饮馔、关于花鸟鱼虫的趣事,由王世襄先生款款道来,其中的甘苦喜忧跃然纸上,把读者带到渐渐远去的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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