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像三则

这世间最有趣的就是人。写下来的远不及讲出来的咋劲。改天罗总给你们来段单口。...





前言：

上周末大晚上经过襄阳公园，听到广场舞的人肉卡拉背景，“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罗总瞬间石化，被拉回黑白十四寸的童年经典回忆。这两天魔音绕耳，本想把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主题曲都搬上来播一遍的，没想到QQ音乐版权不允许，所以只好请大家边看文章边去百度脑补了。什么？！你居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哼！我的读者里没有你这种00后！我的文章是写给有生活沉淀的人看的，嘿嘿。

第一位 边总

边总的籍贯在河北某旮旯，但凭借着多年在北京的人脉经营，拿下了某央企常州分公司的项目。边总兜兜转转找到我，于是服务的事就外包给了本公司。

边总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五短身材，能说会道，黑皱油亮的脸上7*24地挂着职业乙方的微笑。边总身边有个工程师，憨直高大，也姓边；他们的商务小妹同样姓边。我听完中标公司的人员介绍，愣了愣，这也太巧了，都姓这个稀奇古怪的姓。随即秒懂。敢情我们边总是发达不忘村里人，带着乡亲们一起来京发家致富了啊。

边家军编制精干，自然没人手做太多除倒腾钱以外的实质性的活儿。昊来就顶上了这个缺。边总说他正在注册北京的新公司，这当然，要做XX部、XX局的生意，得在皇城根下谈。但是“这北京的工商局就是严啊，要看场地，还要验资什么，所以到现在税务证还没办下来。小罗啊，你们的工程师能不能先进场啊，我保证公司三证一下来，我们就签合同付全款。”我心想，有这么高大上的最终客户做背书，边总总不至于赖帐吧。于是很爽气地派同事去干活了。

没想到常州一面后，我再也没见过边总人。一个月后项目上线验收，边总和我公司的合同还没签，说是北京的工商牛掰，还得等；两个月后总算刻了个萝卜章帮我把合同签了，但钱付不出来，因为“都压在银行当新公司的注册资金呢”；三个月后开始被催的烦了，打了50%的款，“我老边说话算话，就算银行里的钱取不出来，我想办法先帮你垫上这一半”；四个月后边总有意无意不接我电话了，有次好不容易打通，他那边闹哄哄的好像在饭馆，边总大着舌头说，“罗总，我，我们都是做大事情的人，别拘，拘泥几个小钱！钱我肯定会付的，你放心！我跟你说，我现在在谈一个老，老大的项目。我跟全国邮政的领导说好了，你算算，全国有几个省，每个省有几个县，每个县有几个乡，每个乡都要放台你的设备，这是老，老大的项目叻！我都替你算过了，起码一个亿！这么大的生意咱们合作下来，你还在乎前面的几十万么？！。。。”

我当然在乎那还未收讫的几十万，所以五个月后依然坚持不懈地在给边总打电话。只要是上海的来电，边总的手机座机都开启“躲猫猫”模式。恰巧常州用户找到我们，系统有个bug要打补丁，工程师也只好摊手，“上家没付完钱，实在来不了了。”这次我用一个同事的新手机号，拨通了边总北京办公室的座机，接电话的估计是那位姓边的商务小妹，警惕性比较低，一听找边XX谈合作的，直接扯着喉咙往后院喊，“二叔，电话~~”边总屁颠屁颠地出来接电话了，一听是我的声音，一顿，“呵呵呵呵，罗总啊，好久没跟你联系了啊。。。对对对，我在忙那个大项目，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忙糊涂了，把答应你的事儿给耽搁了啊。。。你晓得的啊，一个亿的项目，哪有那么容易啊，总局的领导一个月内都叫我去了好几回。。。但你放心，你的事我一直都记得的，我一定赶紧办，赶紧办。。。什么？你说常州那边找你们了啊？那你们不能不去的啊，我还压着10%的尾款要半年后才拿呢！。。。啧啧，你这算什么话，我谈一个亿项目的人会拖着你们几十万？。。。好好好，你先派人，我马上付余款。。。哎哎，怎么有你这样谈生意的啊，一定要见款才派人？这是合作的态度么？你让我怎么相信将来一个亿的合作？！。。。得得得，随你，随你。。。”当天常州的客户也给了边总电话，其实客户的钱早就付了90%，边总拿去买北京五环的商住楼了，欠着货款的远不止我一家。第二天钱就打了进来，我们也兑现地去了趟常州。

后来就是我躲着不接边总电话了。真担心他那一个亿的项目谈成了，更担心他真来找我合作怎么办。。。

第二位 王总

王总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所以过了五张，还腰杆笔直，粉面含春，眼角眉梢当然有了鱼尾纹，但顾盼间的风韵尤在，定定瞅你时，我不是男人都会骨头一酥。

我跟王总第一次见面被约在她办公楼旁的上岛咖啡。王总晚了二十分钟，进门时一路笑说着“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极有眼力劲儿地扫了圈包厢，迅速地和最重要的某老板先打了招呼。就是个中年端庄版王熙凤。

那顿咖啡聊了些什么，我已经淡忘。只记得后来王老板约我去她办公室谈合作。我也陆续知道了些她的背景，最早在东北高校里当英文老师，后来又去了中南海国宾馆当翻译和司仪，至于怎么到上海从事完全不相干的IT行业，呃，关你啥事？

王总的办公楼在闹市区居民楼的裙楼里。所谓大隐隐于市，大致如此：办公楼门面极窄，门洞侧对大街，进去后一老头拦着问你找哪家的，我一下子记不起王总公司的名字了，就说他们女老板姓王，四五十岁，老头眼睛一亮，王XX啊，晓得的！她们公司在三楼，到底一间就是！

爬上三楼，走廊背对光，比想象的开阔。王总公司的门口布着风水阵，不像IT公司，倒像是雅致的茶室。进门后层层通报，被迎进王总办公室。东北大姐马上热情地招呼，一个眼神，助理小妹也很有眼力劲儿地送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半盏茶的功夫，王总起身开始帮我介绍她的装修：

“我们这里虽然不是甲级写字楼，房间大白天里也要开灯，但是懂的人帮我看过风水，格局主水，水能生金，而且是那种闷声大发财。租金当然也合算。要不你们也搬来跟我们一起当邻居吧。”

“小罗啊，来看我这块风水石怎么样。。。这是XXX银行的XXX主任送的，哎呀，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听说我们公司搬家，说一定要送个宝给我。”

“还有这个紫檀木的书架，你是识货的，我这个小地方要摆那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但XX航空的XX总就一定要帮我搬来，我也是没办法。”

“前两天X钢的X总助来我这里喝茶，看我这里还少点啥，第二天就送来了这套全进口的骨瓷茶具，就你现在用的这套。”我紧张得赶紧用手托住，王总自顾自地继续，“我说你那么客气我倒不好意思了，因为我早就不做他们制造业的生意了，他们对成本太计较，回款周期也长。我要做就做金融这些行业，客户有钱，人也稳靠，一旦建立关系，随着他们科长处长一个个升迁，能合作十几年。对了，小罗，你们公司做的这块业务平均毛利率是多少？”

我随口报了个行业平均值。“哎呦，这么低啊，”王总柳眉一蹙，“这叫啥生意啊？！你们这样太辛苦了，我要帮你们去跟厂商说说！”我小小地有些感动，想王总急公好义、古道热肠、又美又能干，到了这个岁数，还有那么多仰慕她的男客户，真正是让人羡慕。最关键的是人家卖白菜赚了卖白粉的钱，而我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王总又拉着我窸窸窣窣讲了好多，讲到钱，她说“现金流是王道”；讲到人，她说“人心是捂不热的，你要当心”；讲到技术，她说“一定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讲到客户，她说“记着，只做最有钱的用户”。。。那一刻，我相信王总对我是掏心掏肺的，我这个白菜小妹交了好运，能有老大姐罩着。

第二天王总电话就来了，说上回说到的有钱客户正好有项目，让我来做外包服务。我想大姐待我不薄，就报了个实打实的友情价过去。不到半天接到回电，王总有点生气，“怎么价格这么高？”我掰着手指头帮她数了遍实打实的工期，如果还要压，就只好偷工减料了。王总气还没消，“小罗，你再想想，我可是把你当长期合作伙伴的哦。”

第四天，王总的销售助理给了我电话，叫我去他们公司签合同。我猜这两天王总也到别家去询过价了，而我有信心人家的报价绝对不会比我低，所以被告知准备合同时一点不诧异。这次王总穿一身黑，窝在真皮老板椅里，不开心时脸色更白了，看见我就抬抬嘴角，“小罗，我谈过那么多生意，就你的生意最难谈啊。。。”我不忍心老大姐不高兴，最后又主动地送了一天现场培训。

王总的商务大姐很有眼力劲儿地修改、打印了合同（我发现王总调教出来的手下都很有眼力劲儿）请老板签字后盖章，递给我时悠悠地说，“XXX那个项目，你们不肯让服务成本，我们王总心软，就依了你们。我们公司可从没签过利润率这么低的项目哦。”我也百口莫辩，心想明明卖的是白菜，为啥你们都觉得我卖的是白粉？

项目结束后王总也再没找过我喝茶聊天，我心想老大姐可能架子放不下来，等过年了我主动去say hello. 但年还没过我们的一位主力工程师就来提辞呈了，一问，原来是要去王总那里。王总准备好好经营我这摊“白菜”业务了，包装成高级白菜，卖给她那些有钱的用户们，和我司的工程师接洽也已经不是一月两月。幸好和工程师间的信任还在，大家摊牌后聊了很久，对方决定留下来。

这个年过得刀光剑影，心照不宣。此后王总是再也不愿意跟我打电话了，偶尔有事情都是让她的助理小妹出面。

后来的两年半里，我又有三位同事陆续接到过王总公司的邀约。王大姐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挖啊挖，直到一年前真有一位小同事跳槽过去了，我倒是反而舒了口气。我欠她一声Hello，她欠我一声Sorry，或者我们本来就两不相欠，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只是，我偶尔会想起王总说过的一句，“人心是捂不热的，你要当心。”

第三位 沙总

“侬放心，阿拉认得噶许多年了，这点事情我心里有数。”

沙总是我某客户的采购经理。早两年听到沙总说这句口头禅，我会相信两件事：

1）他是上海人

2）我们真的有交情

直到某次听到他同事说“沙XX回天津去探亲了”；以及听到他背对着我跟同竞一个标的其他供应商也这么套交情。

如果巩汉林不上春晚演上海人了，我一定跟央视导演推荐沙总。沙总中等身材，北人南相，清瘦的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说话软软糯糯的沪音。但据说人家是北方军区大院长大的，家里有洋枪，后来又留洋，就因为讨了个上海老婆，不出两年，就变这样了。关键是那颗“沪化”了的七窍玲珑心，公司上上下下，外面各路渠道，谁得拿捏，谁要放行，还有谁该做规矩，头式撒拉水清。

多年下来，我自己摸索出一套规律：如果沙总电话我“Jessie啊，我Tony啊，跟你说一下。。。。”说明这项目有眉目，可商量；如果他一本正经地“罗X，我是沙XX，那事情。。。。”就基本宣判没戏，人家比你价钱更低/ 服务更好/ 背景更硬/ 交情更深/ 红包更大。。。

沙总管辖的采购部，除他以外都是美眉。每天中午，沙总带着Linda, Vicky, Mini, Eileen等一众美女，穿过园区食堂去吃外面新开的馆子，这阵仗，碾碎了同公司张江IT男们的屌丝心。

沙总非常难约。每次见到他都会说“哎呦呦，一天到晚的会，真心撒度。。。侬放心，阿拉认得噶许多年了，这点事情我心里有数。。。”但是他就喜欢事必躬亲。上次说的回天津省亲，其实是误传，沙总是为分公司的搬家的事亲自跑去了成都。因为负责成都办公室弱电基建的供应商是他亲选和力挺的，而那家人家不小心把活儿办砸了。恨铁不成钢啊，只好亲自去善后。我这也是事后后后才知道的。听说沙总成都回来后心脏就一直不舒服，碰到点事儿“心就别别跳”，“真心撒度”。

树大招风。有一天客户公司突然宣布股东变更，新CEO上马第一件事就是重整组织架构。一番关停并转后，沙总的位子被架空。沙总也不是好惹的，立即拿出医院证明，要休长病假。见风使舵、为虎作伥的人事部顺势甩出清退计划，沙总一看，什么，拗断补偿金这么低，一纸诉状把公司告上了劳动仲裁。现在官司还在打着，按照沙总的能耐，事态怎么发展还真说不清。

我说不出“好人一生平爱”的瞎话，就祝我们沙总以后的职业生涯心平气和，安安心心吧。

最后，聪明的读者们啊，请告诉我，该怎么插入点赞、评论、以及打赏功能？在线等~~

    关注 罗嗦